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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宛若饕餮,上面血迹殷然。鼓声密集,将士们一起拔剑,将剑面拍击在盾牌上,口中喝出一声:“战!”刹那间,寒光凛冽,吼声盈天,瞬时即止。
此为祭旗。
台上出现了唯一的“金光闪闪”的一骑,正是一身戎装的皇帝。所有士兵用剑柄抚心低头示礼。
那祭旗的公牛早就被分割成几十块,扔进巨鼎里,鼎中白气弥漫,肉香四溢……有司仪唱念誓词。
誓毕,皇帝纵马从铺好红毯的台阶下到校场,手执一柄精致的节钺。军中出来一骑,正是主将窦固。皇帝拿着节钺的端头,将钺柄递向窦固。窦固在马上行军礼,接过节钺,象征接过这支军队的治权。
皇帝骑马退去,窦固高举节钺冲上高台,另一旗杆也呼地立起,正是帅旗,上面一个斗大的“窦”字。全军再次剑出鞘,敲击盾牌,杀气冲天。
班超在誓师队伍里看见了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孤单单的白衣身影。
大风过境,那身影越发显得飘摇和伶仃。
那是哥哥班固。
这边厢,誓师已经完毕。十八面巨鼓低沉齐吼,动人心魄。军队开拔,万马奋蹄,地面颤动,在原野上,编队像一片片流动的黑云。
山坡上,一匹栗色马在风中不动。一身盔甲的班超与班固默然相对。良久。
兄弟俩看着军队在原野上如长蛇一样延伸……远处有洛水及其支流若白带流连婉转。河面有一岬角,浮桥早已架设,马队正在其上慢慢推进,看着像蚁群。河边有巨大的裸白石头,在阳光下刺眼,其上飞落的水鸟只是闪动的白点。
“这种誓师,真让人血热心悸啊。”班固远望着出征的汉军,“但功业终会散尽,殿宇终将颓废,不朽的只有文章。”
“是,以后的人可能不会记得这场战争会有多少尸骨和血泪,但能唱诵你写下的誓词。”
“这就是历史。”
“咱们史家真是傲慢!”班超转头看向班固,“立德立功都没有立言那么便利和偷懒。有时觉得不朽就是个骗局,人总是要死的,与其去谈什么高义大徳,功业文章,不如纵情当下,意气自由。或许只有这自由可以一直流传下去,消散了形体,也不会在记忆里黯淡一分。”
“著史总要记事,不是这无端的感怀。”
“史家真的记下了所有的事吗?”
“著史就是有褒有贬,有昭有隐。”
“我看见的都是那些被隐去的,但他们从来没有被史笔所抹杀,一直存在。他们构成了一条隐秘的历史线索。我此去就是寻找他们。”
“果然,你还在纠缠梦里那些虚玄东西。”班固苦笑,“我知道你离开兰台时,拿走了一些上古散简。”
“整理完后,我会还的。”
“族里的人还以为你从军是想建立功业呢。”
“其中自有功业。”班超用马鞭敲了敲自己的头盔,难得地对哥哥露出了灿烂笑容,“梦想总该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那一瞬间,班固有点心疼这个孪生兄弟:“你去无妨,把小昭留下!”班固故意将脸色严厉起来。
“你知道,我拗不过她。”
“这……也不能由着她。”班固也觉得无奈,班超就是个行止无端的,妹妹如此就显得惊世骇俗,“她的辞章可比你好,可惜了……”
大军还在陆续启动,号角还在鸣响,仿佛召唤。
班超上了马,回头看了哥哥一眼,有种错觉,那竟是父亲。
他在坟前的那夜,烧给父亲的诔文,是让小昭写的。自己的文字,祭给父亲,父亲一定是不满意的。父亲更喜欢哥哥的文章,比他的洒脱、中正,像是平原上卷起的浩风,一往无前。妹妹的文字则情深、清雅,似水中月,隽永无尘。这是他做不到的,他在走更艰难的路,而哥哥或已站在当下士林文章的顶峰。可惜妹妹是个女孩子,不然早能名动士林……
自己为什么艰难呢?因为从十四岁起,看见梦里的血海与亡灵的是他,在残阳废墟里苦苦练剑的是他,咬着牙杀死亡命的马贼盗墓贼的是他,一直保护纵容妹妹的也是他。班超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艰难和纠结,惊异妹妹第一次杀人时的轻巧和快意。
父亲,你们没做到的事情,由我来做吧。班超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开拓一个更大更自由的领域,给和哥哥一样才华横溢的人一个风华绝代广阔无边的天下,由着他们书写,去镌刻自己的不朽。
班超抖缰催马,纵跃而出,隐隐听见哥哥在身后的声音:“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