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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精血转为元气填补不足,他怕是早就死了。不过即便如此,他这身子依旧像千疮百孔的破烂屋子,一旦遇了刮风下雨就会痛苦不堪。”

    他口中的“刮风下雨”当然不是真正的刮风下雨,而是喜怒哀乐,就比如张少白方才得知真相后的大悲。

    又仔细看了片刻,慈恩大师说道:“此处阴冷,还是换个地方吧。”他见五叔有些犹豫,又说,“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带他自行离去,贫僧断然不会阻拦。”

    话音刚落,忽然从另一方向也传来了脚步声,五叔脸色一变,向着慈恩大师行了一礼,然后施展轻功消失不见。

    慈恩大师随之转身看向那边,只见一人黑衣带刀,应是看见了这边状况不对,正飞奔而来。

    待到离得近了,茅一川毫不客气地挡在张少白与慈恩大师之间,握刀之手拇指用力,将刀身弹得出鞘,看架势随时准备出手。他冷声说道:“还望大师给我一个解?释。”

    慈恩大师面不改色,仍是一脸笑意:“贫僧也是为了‘药试’而来,刚巧查到了这?里。”

    茅一川将信将疑,他依次打量了一番厉千帆的尸骨处、慈恩大师,还有依旧昏迷不醒的张少白,最后决定先带他离开此处。

    慈恩大师不再多言,只是跟在茅一川身后,离开曲江池畔不远后,有个小和尚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木鱼脆生生地说道:“师父师父,您事情办完啦?”

    慈恩大师摸了摸木鱼的后脑勺,笑着摇头道:“嗯,今日的晚课做完了吗?”

    “做完啦!”木鱼看到了茅一川和他抱着的张少白,好奇道:“这两位施主是怎么?了?”

    “再诵读十遍《楞伽经》吧。”

    “啊?”木鱼惊讶地瞪大眼睛,但还是颇为听话地背诵起来,“我常说空法,远离于断常……生死如幻梦,而业亦不坏……”

    慈恩大师随着爱徒一同诵道:“若了境如幻自心所现,则灭妄想、三有、苦及无知爱业缘。”

    师徒的诵经声如流水般浸润着夜晚的长安城,就连张少白也仿佛听到了阵阵佛音,不仅眉头得以舒展,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茅一川感受到了张少白的异样,便看了一眼,见他不似昏迷,反倒更像是沉沉睡去,于是心中担忧烟消云散。

    他知道这是慈恩大师有意相助,虽然心中感激却不好意思说出,只好放缓步子,刻意等了等人小步子也小的木鱼。

    一行人就这样一同到了普度坛。

    ※

    夜间的普度坛点了许多油灯,零星分布于坛内各处,暗藏玄机。除此之外,晚风轻轻吹动悬挂着的五色布,布条飞扬,透着古怪。

    来俊臣带着抱剑仆早就来了此处静候,他身子站得笔直,双眼微闭,似是闭目养神。一旁的苏童则嬉皮笑脸,左顾右盼,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之处。

    这晚温玄机来得最早,但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只说师弟成玄风生死不明,破道观中发现不少血迹。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也没法和山上的老头子交代,于是主动退出了此次普度大会,一门心思寻人去了。

    来俊臣对此并不感到惊讶,在他看来,若是第二试开始之后,六人都能完好无损地晋级下一场比试,那才是大有反常。

    在那之后来到普度坛的是秦鸣鹤,他一如既往地沉默,找了个角落就独自待着去?了。

    又等了许久,最后是茅一川一行人姗姗来迟。至此,除了已经身死道消的厉千帆和追查厉鬼下落不明的铸玲珑,参与药试的其余众人总算是尽数到场。

    来俊臣淡淡地看了张少白一眼,随后便收回目光说道:“按照规矩,诸位此时需要互通有无。当然,如果有人想要独占鳌头,什么都不说也是可以的。”

    慈恩大师面带微笑,主动说起了自己查到的线索,其实和张少白发现的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厉鬼和曲江池有关,所以他才会也在夜晚寻到了池畔。

    见到慈恩大师率先开了口,茅一川也不好意思藏私,便将自己查获的信息通通讲了出来。他向着厉千帆所指的方向追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发现铸玲珑和厉鬼的行踪,故而猜测或者是铸玲珑已经得手,或者是厉千帆说了谎。

    两人说完之后,来俊臣将目光转向了秦鸣鹤,后者却完全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慈恩大师脾气最好,主动开口问道:“秦施主没有任何发现吗?”

    秦鸣鹤虽然高傲,但对慈恩大师还是颇为尊重,回道:“不瞒大师,我并没有各位的神通,只是在曲池坊逛了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边正说着,苏童却蹦蹦跳跳地来了张少白那头,他想要伸手扒开祝由先生的眼皮看看,不过被茅一川的凶恶眼神制止了。

    苏童悻悻然道:“只是晕过去了?”

    茅一川“哼”了一声,当作回复。

    苏童嘻嘻笑道:“可我感觉他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啊!”

    茅一川冷眼扫向来俊臣,极不客气地说道:“管好你的狗。”

    来俊臣面不改色,继续留意慈恩大师和秦鸣鹤的对谈。苏童挨骂之后反而更加兴奋,嘴巴不停地说着,“真的,你看他面露黑气,这可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脸色啊。”

    就在这时,张少白忽然睁开眼睛,悠悠说道:“你还会看面相?”

    苏童吓了一跳,“活过来了?”

    张少白有些费劲地坐起身来,笑道:“阎王爷嫌我肉少,就把我放回来了。”

    “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阎王爷又不吃人,怎么会嫌你瘦啊!”

    “是啊,阎王爷不吃人,推事院却喜欢吃人,”张少白似笑非笑地看着苏童,“你说对吗?”

    苏童自己也不知为何,忽然被张少白看得一阵心虚,仿佛那人的眼光可以直视人的内心深处,将那些藏着的秘密看得清清楚楚。

    张少白在茅一川的搀扶下站起身子:“小子,你的话实在太多了,要多学学你那位主子,少说话多做事。”

    苏童罕见地没有顶嘴,而是乖乖回到了来俊臣身后,脸色阴晴不定。来俊臣也懒得追究,而是主动问道:“既然醒了,就仔细说说厉千帆的事情吧。”

    张少白一脸坦然:“他想用蛊害我,结果遭到反噬而死。”

    来俊臣眉头一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时慈恩大师主动附和道:“贫僧可以为张小施主做证,他此时体内还藏有一只蛊虫尚未取出,怕是有性命之危。”

    来俊臣听后陷入沉思,身后的苏童则嘲讽道:“这可真是有意思了,这药试才刚刚开始,道门的天才就下落不明,多半是死了。紧接着又死了厉千帆,是不是明后两天还要再死几个?”

    他话锋一转:“不过死多少也没人在乎,我家主子只在乎这场比试是谁抓住那只厉鬼。你们与其忙着钩心斗角害人性命,倒不如学学铸玲珑,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得手?啦。”

    苏童向来牙尖嘴利,他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在场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善。

    “走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张少白虽然醒转过来,但之前受过的折磨令他倍感虚弱,“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茅一川心领神会,跟着张少白一同离开了普度坛,不过刚走了没多远,他便突然停下了脚步。

    原来是秦鸣鹤追了过来。

    这个大秦人身材高大,且瞳色碧蓝,到了夜晚看上去更有种诡异感。只见他停在张少白的身前,仔细将其打量了一番,说道:“我能帮你取出那只虫子。”

    张少白微笑道:“我都快要忘了,你的眼睛可以找到我体内的蛊虫。”

    秦鸣鹤说道:“可惜你现在依然不愿相信我有这种异能。”

    “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就算我信了,你会愿意平白无故救我一命?”

    “当然不愿意,我要你助我取得药试的胜利。”

    “你倒是做得一笔好买卖。”

    秦鸣鹤神色诚恳:“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的眼睛毕竟不能真的把你看个通透,所以寻找虫子的时候你肯定要吃很多苦头。”

    张少白面露嘲讽:“可我什么时候说过同意了?”

    “你不要命了?”

    “要,当然要。可我就是不想求你帮我治病。”

    “我不需要你求我,你我之间只是做了一笔交易。”

    “秦鸣鹤,我就有话直说了,”张少白忽然感觉背部一阵疼痛,不禁疼得弓起了腰,但他随后还是咬着牙站直了身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刚巧,我也不喜欢你。”

    秦鸣鹤的脸上浮上一层愠色:“我只是不喜欢你的轻浮,这不是一名医者应该有的性子。而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个骗子,或者你压根就是在嫉妒我有着神医扁鹊拥有的异能。”

    张少白咬着牙说:“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真正不能接受的是你提出的开颅之法,一个人的生命何其珍贵,怎么能用这种方法。”

    “我说过,我很有把握用此法治好皇帝的头疾。”

    “可我恨的就是你有把握做此事,你既然能有把握给活人开颅,那你之前做过多少次类似的事情!”张少白厉声说道,“你擅长的开颅,到底是用多少条人命堆出来?的!”

    秦鸣鹤的脸色变得阴郁起来:“医学的前进必然伴随着牺牲,而且我的手艺是用大秦人的死刑犯练就的。”

    “所以我说你我医道不同,我认为医者应有一颗仁爱之心,任何时候都不能牺牲他人性命。”

    “我用将死之人练习救人之术有何不可?”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神农大可不必亲尝百草!”

    “你的想法愚昧至极!”

    “没错,我的确愚昧,我只知道任何生命都应该得到尊重。医者的双手可以沾满鲜血,但医道却不能!”

    “够了!”秦鸣鹤极其粗暴地打断了张少白,转身便走,对于之前的交易再也不?提。

    这两人就像天生的对手,每一次相遇都会不欢而散。

    随着秦鸣鹤逐渐走远,张少白忽然身子一歪,幸好一旁的茅一川扶住了他。

    “你应该让他帮你治病的。”茅一川感到张少白身子很凉,而且脚步也极为虚浮,不禁有些担心。

    张少白并不在意,只是在茅一川的搀扶下往家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说道:“厉千帆和张家的大火有关,张宅着火那日,是他下了眠蛊害得所有人沉沉睡去,所以才没有一个人能够逃出火场。”

    “什么!”茅一川大惊。

    “不过,那把火并不是他放的,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厉千帆也没看清,只说那人戴着一个面具,而且那火很特别,带着一股异香。”

    虽然厉千帆没说那面具是什么样子,但茅一川却瞬间想到了庞先生以及九罗!

    张少白的声音中透着恨意:“我父亲死于太子弘案,而太子弘案是九罗一手谋划。如今看来,张家的大火多半也是九罗放的,可我不明白……张家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他?们?”

    ※

    与此同时,长安皇城,大明宫。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御书房仍是灯火通明。李治扶额而坐,双眼微闭,面前桌上铺着厚厚一摞奏折,有些已用朱笔做过批示,有些则尚未打开。

    武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中,来到李治身后,先是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悄声说道:“陛下既然乏了,不如早点歇息吧。”

    李治闻声睁开眼睛,重重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两人夫妻多年,早就心意相通,武后哀伤道:“陛下在担忧郝处俊?”

    这郝处俊贞观时入朝为官,一辈子兢兢业业,可惜今年已是七十有五,恶疾缠身,前些日子辞官告老回家养病,但听说状况极差,说得难听些便是离死不远。

    “唉,处俊一片忠心赤诚,虽然说话直了些,我也有些反感……可突然朝堂上少了这么个人,我反而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是啊,郝开府那张嘴的确伤人。当初陛下只是提了一句想要退位于我执政,他便引经据典一顿说道,妾身那时可是听得颇为下不来台啊。”

    李治兴许也是想起了往事,轻笑一声,又说道:“在这满朝文武当中,他是为数不多真心为我考虑的人。即便有些时候,他也知道有些话说出口来,便难免惹我生气。其实我也曾对他动过罢官的心思,只不过看他一大把年纪,这才收了想法。”

    武后见李治心情好了些,便伸手收拾起了桌上的奏折,想让他早点歇息,以免犯了头疾。

    这时,李治却说:“记得十数年前,有个僧人曾进献灵药,说是可以延年益寿。”

    武后身形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她说:“妾身记得那僧人名叫卢伽?逸。”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我可是险些就信了他的话,以身试药。多亏处俊劝了下来,皇后可还记得处俊是如何劝阻我的?”

    武后答道:“郝开府说,先帝曾诏令僧人那罗炼制丹药,用了不少灵药怪石,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炼好。结果先帝服用过后病情便急转直下,那会儿大臣请求杀了那罗示众,可惜有些人觉得这么做会让外族人耻笑。说来可笑,此人和先帝之死有关,最后却没有受到处置。”

    李治说道:“那只是做做样子,大唐的脸面当然重要,但这僧人的下场却也凄惨,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先帝逝世时妾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留意那个僧人最后怎么样了,”武后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僧人和僧人也有很大区别,妾身觉得慈恩大师就与那些招摇撞骗之徒截然不同。不如陛下抽空召见一下,或许他能有办法治疗陛下的头疾呢?”

    “呵呵,如若慈恩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六年前怎会输给了张云清?既然张云清对我的头疾都束手无策,慈恩多半也是如此,”李治忽然也话锋一转,“更何况皇后已经说过,此次普度大会优胜者便可进宫面圣,不如你我安心等个结果吧。”

    武后闻言看向李治,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似在交锋。之前夫妇二人似是围绕郝处俊的一番闲聊,其实却处处藏着锋芒。

    一个是病入膏肓的皇帝,一个是位高权重的皇后。即便两人年轻时恩恩爱爱,到了此时也不免心生间隙。一个或许是害怕她按捺不住,对九五之位有非分之想。一个或许是担心他病急乱投医,做下后悔之事不得善终。

    永隆二年的李唐盛世,仿佛到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太子李忠、李弘,还有李贤或死或废,而现今太子李显性情懦弱,难堪大任,乍一看去李唐已是后继无人。

    在这样的李唐面前,那个武姓女子显得如此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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