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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声音便知是钟惠来了。吴晨道:“钟姑娘,多谢你两次三番前来示警,但原因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何况不打上一仗,输赢谁又能够逆料?”钟惠凝眸望着他,停了半晌,说道:“真是搞不懂你,明知道是陷阱还向里跳,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叹了一声,说道:“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次你都死定了。蔡姐姐托我的事,我已经尽力,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无关。”说罢,转身而去。

    吴晨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声,转回身时,就见小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小倩抿嘴一笑,说道:“其实钟姑娘心地很好,她到长安时连脚都磨破了……”吴晨奇怪地道:“她怎么会拉你来劝我?”小倩道:“她不是专程去找我的,本来她是去找徐大哥……只是徐大哥已于数日前返回临泾,她找不到旁人,只好来找我。”吴晨道:“原来如此。她又怎么知道你在长安?”小倩道:“你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在临晋刺杀你时不是被黄老将军击伤了么,那时便是我为她疗的伤,之后便和我住在一起。其后蔡姐姐搬到长安,我和她自然也跟着迁到长安,只是她一直住在别处,因此你前次去见蔡姐姐时才没有遇到她。”

    吴晨握着小倩的手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征战,后方的许多人和事都顾不上,没有你在后方打理,我真是要焦头烂额了。”小倩叹了一声,低声道:“其实我打理的也不好,你嘱咐我好好照顾蔡姐姐,但她还是走了……”吴晨道:“我忘了告诉你了,她出潼关时,我见过她一面,我看她似乎是不想走的……”小倩幽幽地道:“那日我随她去蔡大人坟前扫墓,她一人长跪在墓前静静流泪,我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吴晨紧了紧手心中小倩的手,道:“照顾她,不一定是将她留下来。如果长安有她不愿面对的人或事,你照顾的再好她也是会走的,何况……她在塞外数年,朝夕暮想的却是陈留的那个草屋。”松开小倩的手,向河岸走了几步,郎声吟道:“人有所极,同心赋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这是屈原所写的《招魂》中的几句,小倩抿嘴笑道:“这么些年,你的诗词可是没有半点长进,这首诗是招魂用的,蔡姐姐好好的,怎能用这样的诗句?”吴晨笑道:“听没听说过魂牵梦系么?我的意思蔡姐姐魂牵梦系故园,日思夜想的就是快回陈留家乡。”小倩怔了一怔,低叹一声,说道:“‘魂牵梦系’?唉,算你说的有些道理。”吴晨知她想起了襄阳的家,走了回来,牵着她的手坐在大石上,说道:“你想襄阳的家了?”小倩低声吟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守江南。”吴晨想起远在另一时空的家,心中亦是无限怅惘,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小倩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怎会呢?其实钟姑娘要我来找你时,我心中很是开心……”吴晨心中只觉一阵温暖,将手心中她的左手轻轻握了握,轻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都在忧心会否在与曹军对敌时落败,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望着宏阔的河面上无尽的水光,心中却在思考目下的困境。

    一直以来,吴晨都有患得患失之感,面临曹军优势兵力,以及智绝天下的智囊团,吴晨就像陷入迷雾中的旅人,虽然绞尽心力,但越走却似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看不清脚下的方向。但经过和诸葛亮的一番交谈,加上此时将生死置之度外,蓦然间似乎已超脱出整个乱局,如在高山上俯视平原一般重新诠释整个战局。当前的局势,吴晨并非没有遇到过相同的情形。去年与夏侯渊之战,吴晨就是以围点打援之姿,将三辅的兵力调出重兵把守的关碍,其后在根据夏侯惇、胡车儿、韦端三路推进的空隙,逐个击破,将三辅兵力消灭于野战。眼前马超被围之局,实与当年夏侯渊被围惊人的相似,显然当年曹操对自己围夏侯渊之战愤恨不平,便以吴晨曾用过的策略反过来对付吴晨,所异的只是曹操的兵力远远多过自己当年,不需要用空间上的迂回弥补兵力的不足,而采用其它方式。最可能的则是诸葛亮所提醒的,诱敌深入,等吴晨到达泫氏时,三方合围,对远途跋涉、筋疲力尽的远征大军进行绞杀。想通这一点,吴晨长出一口气,自己再非渡河前对曹操的部署茫然无知,这也将大增此战的胜算。曹操此战将设伏的地点放在并州并非没有原因。对照以前曹操剿灭吕布、刘备、袁术、张绣,都是在以策略稳定周边群豪之后,再行逐个击破。此战之前,曹操最怕的就是在荆州一直隐忍不动的刘表,尽管在河北与袁氏形成拉锯战,手下的第一大将曹仁也始终未曾远离徐县等地。但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江东的孙权已显露出进一步拓展江东地域的动向。有了孙权的牵制,一直不动声色、静观袁曹之战的刘表也就再难以保持对曹操侧翼的牵制。袁谭和袁尚的对立,更令曹操久攻不下的河北战局显露出一丝转机,四战之地的曹操,终于可以缓出手对迅速崛起关中的吴晨进行绞杀,便如当年他筹备与袁绍的官渡大战时,就曾采取突然袭击之势击破徐州的刘备。但袁谭与袁尚势力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没有曹操在侧翼的牵制,袁谭在袁尚的进攻下撑不了几日,因此曹操虽然对吴晨恨之入骨,仍不敢远离,将伏击的地点放在靠近壶关和邺城的泫氏,正是基于这种忧心。而泫氏虽在并州,但却是在并州东部偏南,距离并州治所和并州的政治经济中心的晋阳,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仍掌控并州大半的高干会甘心臣服于曹操?

    曹操表面上占据上风,但在并州的时间拖久了,高干、袁尚方面都会有异动。以大局来说,曹操并不一定有利。想到这里,精神一振,这时脚步声响,张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明公,钟……姑娘要留下。”吴晨点了点头,转了过身,说道:“知道了。”张晟道:“梁司马让属下来问,钟姑娘终究是钟繇的女儿,放她在军中,曹军恐怕会知晓我军动向……”吴晨道:“她如果会透漏我军动向,早先也不会一力劝阻我不要渡河。”张晟恍然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到吴晨和小倩紧握的双手,鸠戾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小倩面色一红,低低说道:“你有要事要谈,我先走了。”松开吴晨的大手,快步向营地走了去。吴晨知她一向腼腆,也不好再追过去。干咳一声,问道:“马校尉回来了么?”张晟道:“还没有。”吴晨叹道:“去了这么久……”张晟道:“马校尉虽然到过河东,但都是在中条山北麓,南麓这边恐怕是没来过。”吴晨道:“元灏,你们张家在弘农是大族,不知有没有联系紧密的河东氏族?”张晟道:“其实我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大族,弘农氏族向来都是以杨家为首,只是杨彪为曹操所忌,几次险些被杀,因此深自忌惮,韬光养晦,连带着与杨家有儿女之亲的弘农世家都跟着隐忍不出,才将我们张家捧了上去。”吴晨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有没有比较熟的河东人呢?”张晟摇头道:“河东氏族都是动辄有上百年的豪族,看不起咱们张家,寒族则因为忌惮匈奴和白波,迁的迁,搬得搬,认识的不是死了就是走了……”吴晨低哦一声,说道:“看来也只能在当地找向导了。”

    晌午时分,马铁终于带着一名向导回来。这半日时间,孔明都在设为暂时行营的水神祠中察看地图,听闻找到向导的消息,便迎了出来。那向导不过是寻常樵夫,问他周围地理还能对答,出了大阳之后的路径则一脸茫然。吴晨心知也不能强求,传令任晓派出斥候沿樵夫所说路径四处探路,自己与诸葛亮进到祠中,商讨在河畔所想的事。

    诸葛亮细细听完,沉思半晌,说道:“按使君所说,亮的推断是,使君击破泫氏的曹操之围后,欲借助高干袁尚和曹军之间的争执,利用他们的兵力甩脱曹军追兵?”吴晨点了点头,一瞬不瞬的望着诸葛亮的神情。诸葛亮皱了皱眉头,轻敲地图,停了半晌,长出一口气,微微笑道:“其实我是很赞同使君跃进千里之计,只是觉得此计并不完善,未能预想后路。但如果可以利用高干和袁尚阻挡曹操的追兵,就不失为一条妙计了。”吴晨笑着指了指地图,道:“在我的构想中,由于曹操及其众谋士都误以为我军还在陕津与夏侯惇对峙,却没有想到我军已从山区绕到泫氏附近。事出突然,即便有困难,仍有可能击破围困泫氏的曹军,其后再借助高干和袁尚的兵力逃脱曹操的追兵。攻破泫氏后,我军有三条路可走,一是从原路返回,但要击破于禁和徐晃的堵截。二是走并州晋阳,这里是高干的大本营,我们可以进入,曹操追进来,高干一定着慌。三是走壶关,进入河北,这里有曹洪堵截。因此我倾向于走并州,穿王屋和吕梁,到达雁门,由云中西河返回关中。”

    诸葛亮沉吟了半晌,道:“亮有一个故事,使君想不想听?”吴晨一怔,说道:“什么故事?”诸葛亮道:“荀子名况,他不但是亚圣之后的鸿儒,也是个严谨的长者,教导徒弟很严,对待子嗣也极严。一日,他的孙子因为顽劣,被他脱下长衫罚令跪在雪中。不久,他却听到仆役都在院落中大笑。荀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就走了出屋,却见自己的儿子也袒露上身跪在雪地上。荀子非常惊讶,就问:‘你怎么不穿衣服跪在雪地上?’使君猜他的儿子怎么说?他说:‘你冻我的儿子,我也冻你的儿子。’”

    其实诸葛亮的故事只是一个隐喻,提醒吴晨无需紧盯着马超被围的事不放,将作战重心转移到对曹军核心目标的围困上,进而逆转一直被曹操牵着战局走势的被动,吴晨自是一听便知。倘若马超的西凉铁骑只是形势不利,而非像现在这般被围促于一城,吴晨会毫不犹豫地寻找曹军的弱点挥兵进击,但此时却不得不踌躇。

    吴晨的反应诸葛亮早有预料,见他眉头紧皱,便也不开口,任凭吴晨自己权衡利弊。吴晨思索良久,叹了一声,说道:“我也知孔明兄的意思,曹操唯一能牵制我军的就是泫氏的西凉铁骑,如果我不远离并州,甚或一步一步接近泫氏,曹操就不会急于合围。但只要我露出察觉陷阱的举动,曹操必定会先破袭泫氏,再举兵南下。”诸葛亮点了点头。吴晨继续道:“所以明知前面是陷阱我也只能向前走,只是会更加谨慎小心,希望能绕陷阱而过。”诸葛亮长叹一声,说道:“既然使君不顾自己的危险,亮也无话可说,只好陪使君走一趟陷阱了。”吴晨笑道:“若我刚才答应孔明兄不管泫氏,孔明兄准备劝我向何处用兵?”诸葛亮微微一笑,说道:“使君是真有兴趣听么?”吴晨笑道:“我是真的有兴趣。曹操这次设计如此之毒,我恨他恨得牙痒痒,能害到他的事,我绝不会有丝毫怜悯心不去做,且做后不会有丝毫愧疚。”

    诸葛亮哈哈大笑,说道:“我原先是想请使君考虑向曹操三军的侧翼用兵,如河东的安邑,或者是河内的河阳。前者是于禁徐晃大军的行辕,后者是魏种曹洪大军的行营。以我军昨晚渡河的恶劣表现,无论是安邑的于禁还是河内的魏种,肯定都还错愕于我军的失常,这种错愕,正可予我军机会。”吴晨点头道:“不错,趁于禁和魏种迷惑于我军行踪之时,我有信心以突袭的方式破其一部。这不但可震慑敌军也可以大长我军军威……”站起身,负手在桌案前走了几圈,细细思考诸葛亮的提议,越想就越觉得该试一试,突然停下,笑道:“其实如果不远离并州,我也不介意在河东或是河内先打几仗挫挫曹操的威风。如果能将他引离并州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将他引开,我今天打河内,明天打河东,零敲碎打也能歼灭他几千人,我们救了义兄后,跑路也跑的畅快……”诸葛亮抚掌大笑。吴晨笑了笑,说道:“这一仗从哪里打好呢?我倾向于从河内打起,一是张晟在河内有熟人,可以为我军先导,打河东就没有这个条件。二来,河内的魏种和围攻河北的曹洪互成表里,击败魏种,也可以震慑曹洪,为河北的袁尚打打气……”大笑着转身,说道:“孔明,你说咱们这一仗该从什么地方打?”

    诸葛亮并不回答,微笑着反问道:“使君以为呢?”吴晨用手蘸了蘸桌案上放置的一碗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字,诸葛亮扫了一眼,开怀而笑。一直在祠门处守望的梁兴听到笑声探头向案上瞧去,就见案上写的正是一个“粮”字。

    ※※※

    河阳,渡口。

    河阳渡口在殷商时期便已成为黄河北岸的主要渡口之一。据史书所载,殷商末年武王伐纣,不期而遇的诸侯有八百之多,诸侯盟誓的黄河渡口即为孟津,这个孟津,在黄河南岸,与河阳渡口隔河遥遥相望,武王即是从此处渡过黄河。至建安九年,曹操完全控制河南和河内,为进一步追击河北袁氏,对孟津和河阳渡口进行了扩建。

    此处已是黄河中游,尹阙水、谌水和清水的注入,使黄河河面扩展至数里。放眼望去,就见细浪逶迤,滔滔水势遮满整个视野,大河平阔,雄浑壮丽。河面上五牙商船来往穿梭,异常忙碌。停靠于河岸旁的船舶舷舷相连,桅杆林立,绵延半里。浪花拍卷河岸,发出轻柔的水声,河风卷着水汽拂动商船上的风帆,码头上挑夫、帮役摩肩接踵,忙着从靠岸的货船上卸载货物。

    曹操在官渡坑杀七万河北降卒,自此之后曹军与河北兵相战,再无一名兵卒肯投降曹操,即便是寡不敌众,也是死拼到底。河北的百姓也心伤子弟无辜而死,因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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