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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岁大了,有时便只想得过且过了。商君千年以前便曾有言,若是弃法而顺民,则必然养成刁民,以至弱国。如今二老不明此道,一昧随顺刁民,才致如今在野狮王庄横行霸道,在外则蛮夷侵扰,在内则叛逆四起,乃至在这天子脚下,大都城中,尚有这等刁民!”
肖阳越拱手道:“肖某习法,原有此心,只怕是那官逼民反,反倒动荡国家。”
那狱卒呵呵大笑道:“若要治国,必要有这等的准备。想当年商君变法,万人上书不便,终致虎狼之秦一扫六合!那刁民要反,你便让他反,再把他抄家灭族,看谁再敢多言?你要是不敢杀鸡,如何儆猴?况且民越是贫弱辱,才越是爱国,越是肯为国出力。”
肖阳越惊道:“前辈此言何解?”
那狱卒道:“肖大人却该知道,这愚民呐,乃是世上最贱的物事。你待他好了,任他强了,他便要种种与你做对。然而你若是对他狠,便杀那刁民,便夺那民财,教他怕你,畏你,教他不依你命便要饥馁致死,他便只有唯你是从。久而久之,他便对自己说:‘我何以这般地贱呢?是为了多吃那一口饭,是为了少挨那一顿鞭子么?非也,想这本就是千古一帝,天生宰辅。原是我先前狭隘了!既然他是千古一帝,是要叫国家兴旺之人,那我便该随顺他。故而我随顺他不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了国家!’于是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多吃那一口饭,少挨那一顿鞭子了。”
那狱卒一顿,又道:“他若是困苦了,对生活失意了,便要问自己:‘我此生便一事无成了么?非也!我的家国征南逐北,万国来朝,皆是有我的一份力的!’如此想着,他便能自傲起来,好似当真是他享受着万国来朝一般。是以你不必去胁迫他,他便愈发地为你效起力来。他若是听见那负隅顽抗的人说你的不是,他便又要问自己:‘难道是我屈从了权贵,而那人却铁骨铮铮么?非也!他乃是一心自私,不服教化,不像我这般看得明白。’是以你不必去教化他,他倒反要自己说服了自己,来歌颂你,赞扬你!”
肖阳越以手加额道:“听前辈一言,胜过肖某独自苦思数载。谢前辈指教,肖某已知该当如何了。”
那狱卒解下了腰间那锁链,对着肖阳越道:“此链唤作人筋锁魂链,曾是狮王庄右鬼司里头的一件厉害法器。此链所拴,虽天地鬼神不能得脱。老夫在此将此链赠于肖大人,愿肖大人日后为天下擒锁乱法之人。”
肖阳越道:“肖某不过一文弱书生,岂能——”
那狱卒将人筋锁魂链交到肖阳越手中,说道:“常人若要使动此链,必须修炼多年,然而若是肖大人心中存有正法,虽然随手而挥,威力更胜。”肖阳越连忙拜谢,却一低头间,便不见了那狱卒身影。
且说那凯寇二老当众提审了肖阳越,判了秋后处斩,以平民愤。却暗地里将他改换名姓,谴出邢州为官。肖阳越出城之日,不敢声张,只是凯寇二老设了私宴,为他送行,叮嘱他前程小心为意。肖阳越也不说得了人筋锁魂链之事,只是唯唯而喏,拜别了二老,自出城去了。
肖阳越出城而去,心中郁郁,便也不急,只是缓缓而行。那一日将到邢州,看看天色渐晚,却往一处旅馆中歇息,乘便食些酒饭。却听见旁边桌上两个汉子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却是那先前张三火烧温香馆的案子。
只听一个汉子说道:“老四,你在外地不知道,这件案子,哥哥却是在京城里亲眼见得用刑的。那张三这等十恶不赦之徒,依着我说,只该千刀万剐。当斩之时,你猜怎地,却有个狗官站出来要刀下留人。”
那听的汉子奇道:“二哥,竟有这等事体?那官儿莫不是失心疯了么?”
那二哥道:“非止如此哩!俺们恨那张三入骨,都恨不得冲上去食其肉,这时候却又有个狗官,竟然调集了军队,连杀了许多百姓!”
肖阳越听到此处,浑身一颤,却不发作,只是听着。那老四却是一拍桌子,起来道:“竟有此事!那些大官儿就这等不把俺们草根当人?这朝廷怎能容下这等奸臣!”
二哥道:“老四你却且莫焦躁,俺听闻前日那凯寇两位相爷就捉着了那奸臣,判了秋后问斩!”
老四才气愤愤坐将下来,说道:“如此说来,这朝廷还是明事理的。”
却听得旁边一桌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哈哈大笑道:“明事理?明什么事理?我且说与你们听,这朝廷之间,最是官官相护。那刑场拦人的官员,唤作邱宇允。他必然是拿了那张三贿赂的银子,才来在此出头。那指挥军队杀人的,却唤作肖阳越,必然也是分了脏银,才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收拾这烂摊子。”
那二哥说道:“这些狗官为了银子,便送了性命,倒也解气!”
那书生又笑道:“送了性命?我看未必。这朝廷官官相护,虽然将他判了秋后问斩,却必然是将此人掉包了,日后寻个替罪羊来杀,若不然时,如何不判个斩立决?”
那两个汉子听了,都惊问道:“先生怎地知道这许多?”
那书生道:“实话说与你们听,我先前也有志于官场。却被些奸臣嫉贤妒能,将我刷下榜去。我当时看清了那官场丑态,便也不想着再为官,倒也任他们弄去。关于这件案子,也曾听到些风声。本来办这案子的,是个秦埙,眼见要成,却被那邱宇允从中作梗,更有人说他还去了陛下那里,要不办此案。你说说,若不是拿了张三银子,却为何要这等做?”
那两个汉子笑道:“这些狗官,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还是先生读书人见识高,若不嫌弃俺们粗俗,便过来坐一桌如何?这顿饭菜,便当俺们请了!”
那书生道:“怎敢无功受禄。”
那两个汉子说道:“你文绉绉的俺们也听不懂,不过俺娘当年便叫俺们多亲近你们读书人。今日听先生一番言语,果然胜过俺们瞎猜许多,正想着多听先生说些事情哩!”
那书生拱手道:“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二!且将我碗筷移去那桌!”
肖阳越在旁听了,肚中好生气恼,暗暗道:“为了这件案子,还不是我与邱宇允操劳最多。结果挨了拳脚,蹲了大牢,污了名姓,又发配出去不算,尚要在这里受这般刁民的闲言碎语。那秦埙这等偷奸取滑扰民,倒是升官发财,连口碑也好似我们。”当时越想越气,哪里吃得下饭菜?也不住店,独自一人便出店去了。
是夜肖阳越因心情激荡错过了宿头,天色不久便黑,却见前方有一座破庙,急往其中歇息。那破庙久无人打理,处处积灰结网,肖阳越取出火折生了一堆篝火,在殿前打扫出一块睡卧之地。忽然一抬头时,却见一人睁大了双目瞪视着自己。
肖阳越大惊,急忙定睛看时,却是那座神像。这破庙似是阎王庙,中间正坐着阎君,左右有判官和小鬼相随,却都已经十分破败了。肖阳越想道:“这神像如此破败,方才我恍惚间岂能认错活人?莫不是阎君显圣么?”
又想起那狱中来去无踪的那个狱卒来,于是急忙取出那人筋锁魂链,旋即拜倒在地,恭恭敬敬给阎君磕了几个响头,说道:“阎君铁面无私,显圣相赠法宝,肖阳越感激不尽。”
肖阳越饥寒交迫,孤身荒庙,形单影只,翻来覆去辗转难寐,只是思量那狱卒所言。然而想来想去,脑中那些愚民的言语却始终挥之不去。正懊恼间,忽然只见一道闪电,照得合殿都亮,旋即一声炸雷,吓得肖阳越一跳。肖阳越起身看时,外头忽然风雨大作,破庙难以遮挡,不免狼狈不堪。
肖阳越再回头看向殿中,那堆篝火竟也被暴雨浇灭。火光黯淡,那几尊残破神像似乎都化作刑场上的暴民向肖阳越冲来。肖阳越吓了一跳,再晃亮火折点了一个火把去照时,却见那些小鬼脸上似乎都含讥笑之色,互相交头接耳,耳中又听见酒馆内的那些话来。肖阳越勃然大怒,将几个小鬼像尽数砸烂,咬牙道:“阎罗为证,不得有日以严刑峻法绳治这伙刁民,我肖逸誓不干休。”
到得激愤之处,他却咬破手臂,用衣襟沾血在破庙壁上题道:“心血抛期本为恩,西风夜雨恨孤存。会当有日遂胸志,应赠阎罗十万魂。”写毕,仍是愤恨难平,切齿不休。他将这四句诗咬牙念了数遍,念到那末一句时忽地一怔,旋即那狱卒所言、凯寇二老所为、与汪炎霄的对话、所读的诸多法家经典、还有许多乱民的言行纷至沓来,不由得呆了。
肖阳越又将“应赠阎罗十万魂”七字低吟数遍,忽然哈哈大笑道:“我肖逸何等样人,自当与十殿阎罗比肩往来,却何故翻来覆去只顾惦记着这班暴民小鬼之流?若是得遂凌云之志,得以安邦定国,谁管他是万民父母还是千人刽子?”想明白了此节,顿觉神清气爽,觉也不再睡了,提着火把径直走入风雨之中,再不回顾。
肖阳越往邢州上任后,发奋攻读法家先贤遗着,深得其意。在邢州一面整顿吏治,一面又大用严刑峻法。曾在十天以内,审案一百四十七起,连书斩斩斩,死牢为之人满。不久下来,百姓莫敢违其法令,行路不敢拾遗,出门不敢斜视,威名闻于周围数郡。
那邱宇允当时被暴民打伤,调养了许久,倒也得以康复,只是碍于民众风闻,也在大都做不得官,却往大名府为官,恰从邢州而过。两人相见之下,各诉衷肠。邱宇允见了邢州吏治肃严,与大都迥异,也是暗暗称奇不已。说起那秦埙,肖阳越才知其自温香馆案之后声名鹊起,在大都如鱼得水,不过半载已然官至吏部侍郎,更在两人之上。肖阳越听了,自然嗟叹不已。
话分两头,不提这里大都事体,却说那狮王庄谴左路军军主路黄泉亲领左路军往长安而去,在潼关大败了黄家道前军,阵斩了先锋霍文,直逼到长安城下。黄家道立足未稳,突逢大敌,也不敢轻敌,死守不出,僵持许久。有分教:数载积累,一朝尽毁;天朝猛虎,哮风花前。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