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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不过霖箬还是强压这怒意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群头戴幽云莲花冠,身着素阳皓雪服的济国医士。一行五人,看样子和大家一样都是从畋国战场九死一生后,准备归国却被大雪封在了海客渡。不同于霖箬他们的是,这群济国的叶种医士几乎人人有伤,原本纯白的衣服也都被老旧的血污和泥水染得污垢斑斑。各个面容不堪,眼神空洞,相聚无言,默默在用手掰着干巴巴的千叶饼,一点点的送入口中,仿佛都没有什么胃口。其中一名年龄较小的医士吸引了霖箬的视线,他仿佛是听到了那音见的话,塞满饼的嘴巴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突然仰起头,啜泣声从合不上的嘴巴里窜了出来,他急忙用手擦了擦已经挂在脸颊的泪珠,但眼泪却越发的滚落,以至于突然间不能控制就呜呜的哭出声来。
霖箬皱了皱眉头,心里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突然思绪回到了畋国畹丘之战漫天的天火中,目光虽然呆呆的,但是还是脱口而出道:“小二,给那桌医士上最好的梅前芙蓉露,每人一只烤芦花鹑鸡……再加一只乳猪吧。都算我账上。”
“好叻!马上就好。”虽说这海客渡是南北交通要冲,但是出手这么阔绰的请客,也不常见。
只见那群医师中背着他们的那个人突然站起身来,用手压住了小二的肩膀,说道:“不必了,我们茕国人和济国友邦的医士都不喜吃得过于奢华。”那人说着回头众人才看清楚他原来是个青瞳的木种茕国人。
“怎么……连茕国都参战了吗?”霖箬侧头低声对霖忆耳语到,言语中十分诧异。
“卫国的世子大人,茕国并非参战而来,神都盟约早有规定,任何内战,木种人作为现存唯一的灵族必须保持中立,我只是遵守木渎师尊的命令,和济国友邦来医治伤员的。我本以为这也是惯例,却没想……一行百人,生还五人,若不是我等在右军帐,恐怕…”那个青瞳的茕国人耳力异常敏锐,他静静盯着霖箬,茕国人轻易不会表露情绪,但那一眼让霖箬觉得冰冷而难堪。
“这位星见,你没想到的事,不知道世子大人是不是一直都在回想。也许谁都没有想到,世子一句话居然会让神都派出了五行帝军。也没人想到世子居然会让白帝军引下天雷。畹丘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月,畋国终于还是降了。畋王在建章投火自焚,尚在襁褓的宗子不知所踪。都是您的好计策,大家才能早早回家,只是不知道除了所谓叛军,还烧死了多少医士,平民。天雷之火,就连几百里外都被殃及…恐怕就是木渎尊者或是青鹞师太亲自来了,也难救得畹丘境内一人。敢问世子,为何不等医士撤离?”那个音见语气已经越来越愤怒。
“畹丘之事,确是我提议,可那是恐敌之计,我并没有想过真的火烧畹丘!”
“这么说世子竟是最无辜冤枉之人了。”那音见不依不饶地追问,原来她话里话外的讥诮,都是因为此事。
她的一番话,已经让霖箬心里回想起了当日的种种情状——畋国人刚烈无比,战争已经半年,虽然节节败退却丝毫没有投降之意。后期除了正面迎敌的军队,百姓也都自发的遁入山林和瀛洲军打起了游击。其中种种惨烈,沵水之战,百姓尸横遍野,霖箬也是亲眼所见。但在他看来畋国谋反无疑,作为中军参事本是想快速结束战争才提议以天火为要挟,写下告示以五日为限,令畋国举国投降。只是他没想到两件事。
“神都有文书说,若有医士为不分敌我平等之治疗理念拖延天火时机,当平等处罚之。难道这位音见你不曾看到诏告?世子遵旨办事,又何需向你解释?”只听一阵噼啪声从贾国商人处传来,他按着一本账簿,用手大力摇晃着算盘。
“成了,一千四百三十万贯。”那“三头狐狸”对旁边的一个记账师爷一样的人低声道。
“原来是个发战争财的,贾国的这位商家,人肉人血可补?”一个沙哑低沉男声从音见身边传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摩挲着桌上的那个黑色剑囊。
“非也,非也。人之熙攘,皆为利往。有人事,便有商机,自己要赚,必然有人血本无归。这是生存之道,何来人血人肉之说。难道虢国的无量剑阁竟然是凭空出现的吗?无中生有,这样的买卖下次记得找我。”那贾国人用手捋了捋唇上的八字胡有些得意的对着霖箬点了点头,但霖箬似乎有意回避他的目光,眼珠斜着瞟了他一眼。
“哼,哎呀呀,我说这位老板,在皇三国眼中,草种人的国家似乎都是下三国吧?不论当年的三花之战和今日的畋国叛乱,风花一族因何兵败,才让贾国有机会和同有战功的虢国畋国桑国一起四家分风而建国,今日畋国因何延误增援?信错了人而已。不过说到底,做买卖的人也难有一句实话吧,反复无常逐利而往只是寻常。荣耀人格什么的毕竟不是金槐子。”说着那个音见从怀里掏出两枚金槐花一样的钱币,那是瀛洲价值最高的铸币,“各位医士如若不嫌弃,在下愿请各位一餐素食。老板上最好的素菜。顺道结了医士们今日的住宿。”
“多谢。”那青瞳医士站起来,双手剑指相交,对着那音见回了个祷祝礼,并没有拒绝。
“既然你提到三花战争,那么阁下的母国娉国虽为花人的国家,但为什么从王国降为了爵位国或许我们也应该说道说道。豪赌赌赢为丈夫,骑墙观望才真小人,不是吗?再说你们一直要追究天火之责,我看你们是有眼无珠。告示上既然署的是世子名,那为何神都会派来白帝军?”那贾国人说着,眉宇间颇有几分得意。
要不瀛洲人都说天上青鸦鸟,地上三头狐狸跑。这个有点让人反感的贾国人居然是全场除了他和霖忆之外唯一看到事情蹊跷的人,他所说的就是霖箬始终没想通的事。
话到此处,突然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铜铃声。
只见霖忆走到窗口,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金笼子,那阵铜铃声便似乎越来越近,众人不约而同循声看去,原来是一只青鸦状纸鸢灵——青鸦是瀛洲北部雀科里最大的一种鸟,同时也是公认最聪明具有灵性的鸟。在蒙昧灾祸的上古传说中,正是三元上神中的斗曜麾下的青鸦在卫国的祖先快要饿死时用计从另一个三元神东君的庭院中偷来了一颗会无限再生出来的息黍的稻穗使得整个卫国得以存续下去。而因为稻穗上沾染了青鸦的唾液,所以卫国人便得到了青鸦的智慧,卫国便从此使用青鸦作为图腾。而纸鸢灵则是瀛洲用来传递消息的一种咒法工具,在制造时揉进了特定的对象的一点点血液,所以无论这个人身在何处,纸鸢灵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又不会被其他人阅读到信息,保密性极佳。而每个国家均用自己的图腾样式来制作纸鸢灵。但是这个工具也有一个缺点,便是如果没有发信人的纸鸢灵,你就无法给他回信。
只见那只纸鸢灵如受到引导一般飞进了霖忆的金笼子,等到它不动了,霖忆便把它从笼子里拿了出来,一瞬间那纸鸢灵便回复到一张普通的白纸,看着上面的内容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霖箬问到。
“是父亲的信,问我们是否已经到了海客渡,还有…算了,你自己看吧。”霖忆把信递给了他。须臾之后,霖箬也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说到:“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一个遗孤而已,至于惊动四御台吗?”
三清枢,四御台和五帝军都是神都直接向啻天负责的机构。五帝军由黄、黑、青、赤、白五帝君统领,是一个军事部门。而四御台则是由紫微、上宫、长生、承天四位御长带领的一个情报暗杀部门。而三清枢则是处理国家政策的三位宰佐的统称。卫王除了是卫国的国主也是瀛洲三清枢里上清,主要是管理辅佐啻天国家的政策方略。而无疑四御台是这三者中最隐秘的机构,四御从未正式出现在任何的国家活动中,但又无所不在。
“圣君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霖忆说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些事我倒不担心,只是父亲的来信说丁亩署接到报告,有樵夫在海客渡附近看到了血魃。让我们最好能加快速度回临墨。”
“传说的事儿怎么能信呢?姆山之围时不都应该肃清了吗?”霖箬说着,话里丝毫也不让旁人觉得这是他从书上看到的五百年前的事。
霖忆稍微思考了一下,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虽然听起来是有点无稽,但是以老爷子的性格,若是没有彻底的证据,应该不会特别告诉我们这个事情。”
“店家,”只见角落处一个人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人站了起来,走到了账台前,付了五枚银叶子,“从今天到明天每日三餐都请费心加上一碗芽露。”
“好叻!您放心。”店家爽快应到。
说着那剑客拿着自己的剑囊转身便向楼上的厢房走去。
“请稍等,敢问阁下是否是随行有孩子患了重病?若如此茕国的阳宗先生在这里,总应该是可以药到病除的,你不妨让他帮您的孩子瞧一瞧。”这时刚才听着众人高谈阔论始终不发一言的一位黄衣女子才开了口。
女子话音落,只见那人微微回了回头,斜眼看了一眼那个青瞳医士:“原来是阳宗先生,久仰。”
“竟是阳宗医仙栗歆筠!”霖忆对着霖箬道。
“是那个三花之战时在百丈川救了上万人性命的阳宗医仙?看来木人与天同寿无疑了。”霖箬暗暗的叹到。即便是刚才知道了这个青瞳医士是茕国人,但是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岁的人居然是三十年前那场大战当中的传奇人物。
霖忆小声道:“这也不奇怪啊。木人是现存唯一见过上古神树不周木的种族,他们的族人几乎是不死的。天生就拥有法力,除了法术和自我放逐,基本世上再也没有别的杀死他们的方式。不过木人是不能自行繁衍的所以人口很少。平时我们在神都见过的也不多,没想到这次还见了个大人物。”
霖箬苦笑了一下,显然这个大人物是不喜欢自己的。可一转念他觉得更加五味杂陈,居然连这样的人,都没能救下畹丘大火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也是疏忽了,”栗歆筠站了起来,“听你说芽露,我就应该和这位姑娘一样反应过来,你身边应该是带着生病的婴孩。不知道是否需要在下帮助。”芽露和牛乳是瀛洲一般未出百天的孩童代替母乳的食物,是吃黄花倒水莲的蚜虫分泌的甜汁,这种甜汁含有很高的糖分同时也具有浓缩的黄花倒水莲散瘀通络和祛热镇痛的药效,但又不伤孩童的肾脏,一般作为生病婴孩的食物。
“并没有,我孤身一人,只是得了些热疾,需要调理。”说完那人继续向楼上走去。
就在此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喊,众人面面相觑,就连门口的老乞婆都愣了一下。那人若无其事的向楼上走去。而霖箬却瞥见了那黄衣女子起身戴起了披风上的兜帽悄悄从客栈的后院一跃而出。
“熙来攘往海客渡,相逢匆匆又相别。莫问前路去何处,再见何时已难知。这海客渡的谚语,真是万年来都如此。今天,似乎格外热闹。”霖箬轻声说到,眼看着那个黄色斗篷在后街上渐渐化入一片风雪朦胧。
霖箬缓缓的说了句:“哥,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
多年后,他还记得当他话到此处,目光又回到了那片冰雪世界中,风雪与黑暗阻碍了他的视线,似乎那世界无穷无尽。雪片漫天飞散之间,如草芥,如尘埃。在这个夜晚,一切都尚未落定,只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