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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灯市。每年从正月初八日开始,到十七日结束,共有十天。
白天是市场,晚上看灯。在灯市场上,会集着各地商人,有南北两京的、各省的、以及外国的各种货物。从年代和范围上说,有三代以来的各种古董,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家常用具,还有西洋的自鸣钟和稀奇玩艺儿,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
一吃过早饭,大小街道都涌着人流,到巳时后就拥挤不堪。人们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为着看人的。人们有时被踩掉了靴、鞋,有时被扒走了银钱,有时被挤散了同伴或孩子,叫叫嚷嚷,呼呼唤唤,像锅滚似的。俗话说,灯市是“九市开场”,就是指附近的许多街道和胡同在灯市期间都随着热闹起来。
晚上,店铺关门,通夜赏灯,放烟火。沿着以灯市口大街为中心的东西长街,两边尽是彩楼,南北相向,朱门绣户,画栋雕梁。楼上有帘幕的多是勋家、贵戚、大官宦和缙绅眷属,每座彩楼的租价,一夜就得几百串钱。
从灯的质料说,有烧珠料的、夹画堆墨丝的、五色纱的、明角的、纸的、麦桔的和通草的。从形式说,有百花、鸟、兽、虫、鱼、走马灯……巧夺天工。至于烟火,也是花样繁多,令人惊叹不止。各种乐队,各种杂耍,通宵演奏。另外,这儿那儿,有队队童子彩衣击鼓,从晚到晓,叫做太平鼓,通宵男女拥挤,人山人海。
当然,在这个喜庆的时刻也有一些不和谐的音符。
在正阳门那里,只见月光下成群结队的妇女,有很多穿着白衣白裙,像潮水似的从城门洞涌进涌出,几乎连道路都阻塞住了。有不少年轻男人,故意在妇女群中乱挤,以便偷偷摸摸地占点儿便宜。
有时,有些妇女因为身上什么地方被陌生男人的手摸一下或拧一下,或脚尖被人故意踏一下,发出来小声怒骂,但也有不少妇女吃了哑巴亏,一阵心跳,脸红,慌忙地躲进女伴堆中。那些盼望早日生子的妇女们,用力挤到大开着的城门边,把门上的圆木钉子摸一摸;往往还来不及摸第二个钉子,就被挤走了。有的妇女比较幸运,可以抢着摸几个钉子,摸过钉子之后,她们怀着幸福的心情,怀着甜蜜的希望,随着人潮离开了城门洞。
在这茫茫人海中,有两位过客闲聊天,他们是汪文言和缪希雍。
汪文言是东林党的智囊,自不必说。这缪希雍则是名震江南的神医,年龄已有七十五岁,仍精神健硕,步履平稳而有力。
这位缪希雍来北京一行,是为了见一见本地的名医,交流一下医术。缪希雍曾经治好过钱谦益的病,因为有这份交情在,所以他直接就住到东林的会馆当中。今日东林的臣子都到皇极殿参宴了,汪文言就陪着这位老大夫看一看天子脚下的灯市。
两人在热闹的棋盘街看了一阵,又走到离大明门不远的地方站住,凭着围绕棋盘街的白石栏杆偷眼向大明门里张望,大明门朱门洞开,禁卫森严。门外挂着一排很大的朱红纱灯,垂着穗子。门内是东西千步廊,挂了无数纱灯,望不到尽头。
缪希雍怕惹出是非,用肘弯碰碰汪文言,向正阳门洞走去。他们随着摸钉的妇女们挤出正阳门,挤过正阳桥,才到了前门大街。汪文言笑着说:
“北京风俗,说是元宵节走过正阳桥可以除百病,腰不疼,所以这些妇道人家都要挤着过桥。咱们今晚一过,也可以一年无病了。”
“幸而有很多懒人和忙人不来过正阳桥,不然,北京城的医生只好抄着手喝西北风了。”缪希雍哈哈笑道。
二人在崇文门内吃了汤圆,歇歇脚,继续往灯市走去。愈近灯市,人愈拥挤。等到了东单往北,米市大街上人山人海,简直无法前进。他们用力挤了一阵,看看不容易挤到灯市口,便从金鱼胡同穿过来,在八面槽和东安门大街看了看,从皇城南夹道转到东长安街。尽管所谓“九衢灯市”只看了少部分,而且最热闹的部分没有看,但缪希雍已经为那些竟奇斗胜的彩灯惊叹不止。
汪文言小声说:“前天我在灯市上看见铺子里卖的那些灯,有一百两一架的,有数十两一盏的,一灯之费,可活数口之家。缪老大夫,觉得这繁华帝都如何啊?”
“玩灯的人们只知安富尊荣,何尝知道天下小百姓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缪希雍变了脸色,冷冷说道。汪文言见状,急忙岔开话题,带老大夫去别的景点游览。
就这样京城百姓过了一个还算热闹安详的新年,朱由校要面临的则是一个个棘手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