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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卖什么药啊?”两人各自奔波一番,又回到商会的一间秘密处所里,县长孔杰玺忧心忡忡地问。

    白会长轻叹一声:“孔兄,眼下真真假假,弄得你我都摸不清方向,看来形势真是不容乐观啊。”

    “你说,国共真的要撕破脸?”默了半天,白会长又问。

    县长孔杰玺摇头,几天前他从省城回来,带着一肚子纳闷,将省城赵总督开紧急会的事说了。白会长听完,久长地不做声,看得出,他的疑惑比县长孔杰玺还重。这两人,心里原本是没装什么党派的,尽管眼下都是国民**的人,但两个人都认准一条道,不管姓共姓国,只要是打日本人,就是一家人。看来,形势逼迫着他们改变看法,甚至做出某种选择。

    “白兄,假设有一天非要你我做出抉择,你说,我们该听谁的?”县长孔杰玺想了半天,还是把话摔给白会长。白会长喝了口茶:“孔兄,你是县长,当然别无选择,不过,眼下这么下去,我怕……”

    “怕什么?”

    “他们如此草菅人命,我怕天理不容呀——”

    白会长说着将白日里马家沿枪杀乱党的场景再次描述了一番,那场景真是残酷极了,也可怕极了。县长孔杰玺当然知道枪杀乱党的事,他曾竭力阻止过,可眼下他这个县长,说话已不那么好使,宪兵队和保安团名义上是要听他的,但他们做事从来不跟他打招呼,他们各自都有主呀。身为一县之长,却不能阻止这种不人道的事在自己的县内发生,孔杰玺真是觉得愧对“县长”两个字。

    两人谈喧半天,终也没谈喧出个所以然,特别是何去何从的问题上,两人一时半会都拿不定主意。不过,这次交谈,让他们的心更为沉重,对时势,也越发不安。尤其县长孔杰玺,如果上面真要按赵总督说的那样办,他这个县长,还当得下去么?

    三天后,东沟财主何大鹍带着县长孔杰玺一纸信,心里实腾腾地回到了自家大院。信中说,二公子何树杨目前一切都好,不必太过担忧,但鉴于目前形势,还不便放出来。要何大鹍安心回家,时机成熟时,自然会有人将二公子带到东沟。

    “我说嘛,他们不就是想从我这里拿银子嘛,拿给他!”说完这句,何大鹍猛看见晒在院里的一件衣裳,是那件缀了红记心的汗衫!当下,心里就翻起一股恶浪。你个不安分的,敢参加乱党,这次回来,看我不挑断你的筋!

    15

    水二爷真是兴奋得要死!

    对水二爷来说,没有什么比听到东沟何家出事更令他兴奋的了。他跟东沟何大鹍本来就是死对头,两个人斗了一辈子,现在还分不出高低,令水二爷十分烦恼。前段日子,他要给宝儿娶亲,帖子送过去后,又被东沟何大鹍当面撕了,还骂他吃人饭不干人事,为了自家儿子,竟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水二爷听了,差点把肺气炸,若不是大梅捎过话来,让他不要当真,公公就那死脾气,怕是,他要撵到东沟去,跟何大鹍当面理论。

    现在一听何家出了这大的事,何大鹍一次让人掠走那么多银子,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好,真好!我叫你嚣张,叫你看不起我姓水的!这下,有你老狗哭的!”

    水二爷还没高兴完,一件不愉快的事发生了。平阳川仇家忽然托人捎来信,说最近生意不大好,仇达诚又患了腰痛病,行路不方便,这席,就不来吃了,请亲家原谅。

    水二爷学东沟何大鹍那样,愤愤地将信撕了,心里骂:“痛死才好,把你个奸商!”骂完,又觉不是那么回事,细一想,明白了,仇家是碍着儿子的面,不好意思来。水二爷心里笑了笑,想想自从仇家远穿了这身国民党的皮,耀武扬威来到青石岭,平阳川那边,脚踪立刻就断了,包括二梅两口子,也不上他家的门,证明,仇家对这个老二,也是有忌讳的。

    忌讳就好,我盼的就是这个!水二爷心里诅咒着,嘴上却虚情假意说:“你跟亲家捎个信儿,二公子在我家很好,他现在是红人哩,我水老二都是仰仗着他,才发点小财,我恨不得把他供桌上,天天烧香哩。”来人并不明白他们亲家之间那些小肚鸡肠的事,还以为水二爷说的是真,感激万分地去了。水二爷这才来到南院,他要跟英英好好谈谈。

    水二爷近来发现,丫头英英跟仇家远拉开了距离,不像以前那么没脸没皮地往仇家远跟前凑了。这是好事,不管英英心里怎么想,只要能拉开距离,水二爷就认为是好事。

    英英在屋里做针线活。英英是很少做针线活的,吴嫂刚来院里时,水二爷再三叮嘱,要她腾出点时间,多教教英英。“一个丫头家,不会针线活,成什么样子?”吴嫂倒也尽职,耐着性子教了很长时间,可惜,水英英天生就不是做针线活的料,针头线脑到了她手里,都像是有刺,使唤起来比马鞭还难。后来水二爷不再勉强,反正英英迟早是要招上门女婿的,大不了将来再雇个下人,伺候她便是。没想,今儿个,英英竟一针一线地绣起鞋垫来。

    水二爷站在门口,静静地望了女儿一会,眼角四周溢出难得的笑。英英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爹,慌忙就将鞋垫藏在了身后。

    “我说院里咋少了声音呢,原来我宝贝疙瘩在弄这个。”

    “爹——”英英娇嗔了一声。

    水二爷呵呵笑笑,进了屋,顺势在炕沿上跨下半个屁股。

    “拿来让爹瞧瞧,我宝贝女儿绣的,一准比别人强。”

    “爹!”水英英再次嗔了一声,脸红了半边。她也是闷得慌,院里院外忙忙碌碌,就她一个闲人,四处插不上手,也懒得插,加上最近她跟仇家远之间老是别别扭扭,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份亲密劲儿。两天前她又意外从下人拴五子嘴里听说,仇家远借着外出办事的空,老是去会西安城那个女学生。拴五子还说,仇家远所以能当上副官,跟那个女学生有关,她舅舅是个人物,早在三年前,他们就暗中定了亲,是女学生的舅舅一手撮合的。

    这话打翻了英英心里的五味瓶,两天里,她吃饭不香,睡觉不稳,更懒得有心思骑马。脑子里反复就响着一句话:“骗子,他是个骗子!”

    把自己关在南院,英英把前前后后的事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自己傻,自己是啥,一只山沟沟里的麻雀。人家心里惦的念的,是西安城的女学生,舅舅还是大官。怪不得他对自己不咸不淡,想理了理一次,不想理,眼皮都懒得抬一次。英英心里虽是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只是青石岭牧场主的丫头呢?英英虽然心高气傲,但也是个识时务的人,这点怕是跟了她爹水二爷。况且,二姐一再提醒她,小叔子仇家远是个靠不住的男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心在天上哩,这号男人,看着好,真要跟他过日子,一天也踏实不了。”这是二姐的原话。英英当时觉得二姐是在故意贬低仇家远,现在想想,就觉这话在理。这且罢了,英英也不是非要把自个嫁给他,真要嫁,她还得掂量掂量。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自己就能输给西安城的女学生?

    思来想去,英英觉得是自己的脾性害了自己。她恍惚记得,仇家远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天下哪有你这号当女子的,上天入地,弄拳舞棍,男人见了你,躲都来不及,还敢娶你?”类似的话,何家二公子何树杨也说过,是挨了她一马鞭后说的。看来,他们这些念了书装了墨水的男人,心里是容不下她这种女子的。

    英英暗自发誓,要改掉自己的脾性。

    “我就不信,我讨不来男人的喜欢!”英英跟自己赌气,不为谁,就为她自己。

    做针线活,是她迈出的第一步。没想,事情才起个头,就让爹撞上了。

    水二爷似乎从女儿的眼神里,猜出些什么,但他远没英英想得那么远,他找英英,是专门说仇家远坏话来的。甭看他整天对仇家远点头哈腰,比见了县长孔杰玺还谦恭,那是另码子事,心里,他恨不得仇家远跟何家二公子一样,惹出一大堆乱子来,那样,可就有好景致看了。

    水二爷拐弯抹角,把国民党在古浪县城杀乱党的事说了,中间个别地方,他还渲染不少。说到最后,他叹了一声:“娃啊,世道变成这样,都是这帮拿枪的弄的,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

    他只说了拿枪的,没说仇家远,但他相信,女儿一定会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果然,他离开南院很久,水英英还怔怔地捧着鞋垫,发呆。

    宝儿的婚事再次被提到桌面上。

    因为何树杨的事,大梅两口子不得不离开水家,他们一走,水家大院的热闹,就少了几分。这事让水二爷心里不痛快,这天,他又将沟里沟外的亲戚一一过了一遍,重新补下了帖子,包括多年不来往的哥哥水老大,这次也在贵客名单里。水二爷是这样想的,虽说我办的是亡婚,可不能失了我水家的面子,况且,何仇两家现在被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搅得乱麻缠身,我要好好办给他们看。

    “传我的话下去,办三天流水席,东沟西沟的,但凡愿意给我水二爷捧场的,都来吃!”

    消息传出,立马有人蠢蠢欲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就等着水家开席。

    这天早起,水二爷刚要出院门,就听门外有人唱:“不要你的米,不要你的面,就等你把流水席儿开。”一听是蛮婆子眼官,水二爷心里大喜,拉开门就道:“贵人啊,你可来了……”

    “了”字还没落地,水二爷眼就傻了。原来站在门外的,不只是眼官一人,水二爷眼前,黑压压立着八个蛮婆子。

    叫眼官的蛮婆子看见水二爷,连笑带唱道:“东边日出东边红,太阳当顶喜盈门,西边落日全是福,满沟银子往里聚。”她的话未落,其他的“羊盼”(蛮婆子对同类的称呼)也都一齐响起了三才板,就听院门外唱戏似的,把吉祥和祝愿一古脑儿往里泼。

    “沙枣花开老来红,越上年纪越厚成。主意拿定往前行,甭怕东吴起万兵。”

    “好事来了不由人,就像飞鸟归山林,金童玉女成婚配,来年必能抱儿孙。”

    水二爷听着,心里的乐一溢一溢,这大清早的,碰上这么多贵人,必是好事。当下,就拱手往里请。蛮婆子们也不客套,一窝蜂的就往里挤。

    就在这当儿,院里突然响出一声:“滚,都给我滚,清时八早的,哪来的这些丧门星!”

    水二爷刚要拦挡,三女水英英已摔开手里的马鞭,照准叫眼官的蛮婆子脸上就打。叫眼官的蛮婆子脸上挨了鞭,疼得立时叫喊起来。

    “英英!”水二爷喝了一声,扑过去夺下马鞭:“反了你了,贵人你也敢打!”

    水英英嘴一噘:“贵人,我看她是毛鬼神还差不多!”

    “你!”水二爷气得,直想抽她个嘴巴,可这大清早的,他哪能下得了手。水英英骂了几句,抢过马鞭,到马厩牵她的山风去了。

    叫眼官的蛮婆子捂着脸,一股子血从手指间渗出来,英英那一鞭子甩得太狠,叫眼官的蛮婆子脸上烂了几道口子。水二爷刚要赔情,叫眼官的蛮婆子突然开了口:

    “甭看你马鞭甩得狠,甭看你走路一阵风,孤魂早已附了你的身,这辈子你是个苦命星。”

    “啥?”水二爷惊得,当下就要扑过去捂眼官的嘴。叫眼官的蛮婆子一双神眼死死盯住水英英,在她屁股一扭一扭的走动中,心里,为水英英的一生画了个大大的问号。等水二爷试图拿话训斥她时,她镇定自若道:“二爷,甭看你财发的大,可你这院,七魂八鬼的,撵都撵不尽。二爷,往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说完,在水二爷巨大的惊惑中,叫眼官的蛮婆子啪地收了三才板,身子一转,嘴一鼓,很像回事地离开了水家大院。

    “羊盼”们一看眼官走了,也都收了三才板,鼓着嘴,恨恨离开了水家大院。水二爷再想挽留,就迟了。

    后来水二爷才知道,英英这天早上发脾气,还是因为仇家远。嘴碎的拴五子瞅准机会,将仇家远借何家老二敲诈东沟大梅一家的事说给了水英英。水英英一听,就炸了,那可是大梅一家近三年的收成啊,就这么白白地让仇家远敲走了,他也太心狠了点!英英跑去跟仇家远理论,非但没听到一句好话,还让仇家远狠狠奚落了一顿。

    仇家远讽刺她,这事事关民族大业,她一个乡野女子,哪里懂得!

    水二爷嘴上安慰着女儿,心里,却狠狠为仇家远记下了一笔。

    敢羞辱我水老二的女儿,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一天,连着发生了两件事,一下就把水家大院的喜庆气儿给冲没了。

    水英英让山风摔了!

    摔得很惨,差点就要掉命!

    水英英骑上山风往大草滩去时,太阳已从青石岭顶冒了出来,果然如眼官所说,东边日出东边红。太阳喷薄而出的一刹那,整个青石岭仿佛被神光点着,沉睡了一夜的青石岭哗地一下惊醒,带着满目的晶莹与璀璨,瞬间就惊了人的眼。草尖上酣睡了一夜的露珠儿,就像小精灵一般眨着亮晶晶的眼,一下一下的,仿佛一山的精灵在冲人微笑。五月里赛着开放的花儿,也全都翻起身,仿佛脱去红袄的新娘,把鲜嫩和娇美释放出来,绿草们拼足了劲,要把这嫩得出水儿的新娘子拥到怀中。这时的山就不是山了,岭也不是岭,倒像一个巨大的洞房,到处都演绎着红山绿水的故事。岭顶人这时候是最幸福的,满目都是沾尘带露的绝美,那心,一下就被太阳的光泽给洗亮堂了,洗洁净了。

    偏是,水家三小姐水英英却对此视而不见,她的心已被仇家远那句欺人的话彻底激怒,双眼冒着遭受巨大屈辱后的烈火,双腿夹马,一甩鞭,箭一般冲草滩奔去。马蹄声声中,一散儿一散儿的晶莹被踩碎,被惊扰,那晶亮划出一波儿一波儿的弧,掉地上,碎了。

    无数的**伴着马蹄,发出奇奇怪怪的怨响,草滩上,暗暗涌起另一种声音。

    水英英丝毫不觉得,手里的马鞭甩得一次比一次响,无论山风跑多快,她还是嫌慢,踩着蹬子的双脚,也暗暗使了劲。山风在她的怒喝下,简直就像一匹野马,疯狂地冲姊妹河奔去。

    出事是快到姊妹河时,一河的波光都能望见了,山风突然一扬蹄子,紧跟着发出一声啸,那一声啸真是不得了,水家大院都听得到。想想,隔着几里远,这是多么震彻的一声!啸起啸落,一向乖顺的山风突然暴怒起来,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四蹄腾起,冲崖下奔去。

    啸声响到院里时,水二爷正在马厩里发愣。日怪得很,拾粮一走,一厩的马立刻没了精神。管家老橛头跟他说了几次,水二爷就是不信,今儿个,他想亲眼看看,以前没拾粮,这马不也好好的,该吃吃,该睡睡,从没见过跟人怄气,咋就能因了一个喂马的长工,跟人耍性子呢?等他走进马厩,仔细观察半天,就发现,管家老橛头没说过头的话。这马,真是跟水家大院较劲儿哩。一槽的草料好好的,马似乎闻都懒得闻,那可都是上好的青草和豆瓣子磨成的新鲜料啊,这帮畜牲竟然不吃!再看马,原来膘肥体圆一个个浑身发亮,这才几天,竟然……

    唉,见多识广的水二爷长叹一声,不明白拾粮使了啥计,竟然将他水家的马糊弄到这地步。再一想,就觉这院里真没哪个人能如拾粮那般对马上心,白日里跟着药师刘喜财种药,夜黑里还得侍候先人般侍候这些宝贝。偶尔地哪匹马毛不顺了,你瞅他务弄的那个细心,又是洗又是梳,比侍候他爹来路还周到。想到这,水二爷发出一串子叹,甭看牲口不会讲话,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啊,谁对它好,它就感谁的恩。

    这畜牲!

    就在水二爷伸手想为老青马梳理鬃毛时,山风那一声啸猛腾腾响了进来,水二爷吓得缩了手,等确信是英英的坐骑山风发出的后,心里,猛就黑了。

    真的黑了。

    当下,他跳出马厩,冲后院里忙活的管家老橛头喊:“你还磨蹭个啥,没听到吼声啊——”

    管家老橛头眼睛直了直,等看清东家脸色,惊得丢下手中的木杈,跋腿就往外跑。

    三女水英英让枣红马山风摔到了半崖里,幸亏崖上长满树,水英英又练过武,才没被摔死。不过,浑身还是挂了伤。等管家老橛头带人赶到落泪崖时,三女水英英已昏死过去,远处看,就像一只野兔倒挂在树上。

    这个下午的五点多钟,水家大院还是一片乱,拴五子骑着快马驮来的东沟冷中医还在南院仔细地给英英上药,就听院里有人喊:“不好了,老鼠上墙了!”

    让女儿英英吓个半死的水二爷当时躺在上屋里,由长工拴五子细心照料。拴五子的身边,十四岁的下人狗狗端着一碗豆面糊糊,惨白着脸。水二爷一受惊吓,就啥也吃不下,这是他多年的毛病。吴嫂特意安顿狗狗,拌一碗豆面糊糊,说豆面糊糊压惊,东家吃了能缓过神。可狗狗端了半天,水二爷连眼都不睁一下。除了半天发出一声**,人跟死了没两样。狗狗正寻思着该不该端回去,就见吴嫂慌慌张张跑进来,掉了魂似地喊:“不好了呀,东家,老鼠上墙了。”

    “啥子?”一直昏迷着的水二爷猛地一个翻身,就往炕下跳。拴五子力气大,一把将他摁炕上。吴嫂还要喊,拴五子喝了一声,吴嫂嘴里的话吓回了肚里。

    “老鼠,你说老鼠?”被拴五子摁炕上的水二爷再一次弹起来,失了魂地叫。

    吴嫂只好将话再重复一遍。

    “快带我去看!”水二爷腾地跳下炕,鞋也顾不上穿,就往厨房跑。

    吴嫂在后面慌慌张张喊:“东家,看不得的,黑,黑老鼠,比猫还大……”

    吴嫂一点没说谎。拴五子抢在前头奔进厨房时,就见五六十只黑鼠像凑齐了吃喜酒似的,有的蹲锅头上,有的趴墙上。有的,索性大大方方站在米缸上,扬直了脖子冲拴五子笑。拴五子吓得妈呀一声,掉头就往外跑。

    随后赶到的水二爷真真切切看到了黑鼠闹厨的场面。他妈呀一声,一头栽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一天的水家可以说乱到了极致。号称百乱不惊的东沟冷中医人生头一次显出恐慌来,在南院跟上院来来回回的奔跑中,两次栽了跟斗,有一次,还把手里端的一碗中药泼洒在了地上。等水二爷稍稍能喘过气时,夜幕已严严地裹住了青石岭,裹住了这座宅子。

    水二爷醒过来的头句话就是:“快去请眼官,快快去呀——”

    叫眼官的蛮婆子决然想不到还能被请到水家大院来。事实上这趟出门前,叫眼官的蛮婆子是蛮过路线的,这是蛮婆子们的看家本事。每趟出门前,蛮婆子们都要点上香蜡,跪在香案前,双目紧闭,屏声息气地蛮上一会。这蛮为的是方向,方向一词对蛮婆子来说,就是讨命的路,就是发财的线。一般说,蛮婆子十个有九个都会蛮对方向,不只方向,包括此趟出门的日子,来去天数,都能在香案前蛮个一清二楚。蛮婆子们绝不会违背这个方向,更不会在外边多呆一天,哪怕天上下刀子,也必在蛮好的日子里赶回酸茨沟。

    多少年来,酸茨沟的蛮婆子死死守着这个信条,这才让蛮婆子的名越叫越响。方圆几百里,蛮婆子几乎抢光了道士神汉半仙的生意,尤其水家这样的大户,遇事越来越相信蛮婆子了。

    拴五子披着月光赶到二道岘子时,“羊盼”们正聚在窑洞里,七嘴八舌地怪着眼官,意思是她把路线给蛮错了,不是说这趟不用离开青石岭,就能挣到银两么?争论间就见月光动了一下,窑洞口忽地多出个黑影儿来,再一看,竟是水家大院的跑腿拴五子。

    未等拴五子开口,叫眼官的蛮婆子便道:“叫你留你不留,偏要黑夜寻上门。”拴五子腾地跪下:“眼官娘娘,东家后悔了,叫我拿马驮你来了。”

    “羊盼”们惊讶间,就听叫眼官的蛮婆子说:“东宫娘娘上天了,西宫娘娘入海了,你家要是来灾了,必是先人不喜了。”

    天呀!跑腿拴五子一听这话,当下惊得,头直往地上磕。“娘娘说得没错,我家,不,是东家他……”

    “东家咋了?”

    “是……是先人……先人上了墙。”

    “哦——”月夜下,窑洞里,叫眼官的蛮婆子唰地打起了三才板。这下,她终究相信自个没把方向蛮错,更没把此趟来的目的及艰难蛮错。她知道,考验她跟“羊盼”们的时机到了,蛮婆子的名能不能叫得更响,就看这趟了。

    “先人上了墙,后人必遭殃,三头猪,五只羊,全院上下黑衣裳。”

    叫眼官的蛮婆子再次踏进水家大院时,水家大院就不再是那座四平八稳福压八方的大宅院了,更像是闹了地震,院里彻夜闹出的惊喊声还有杀猪宰羊的嘶嚎响得整个青石岭都乱了神经。随后女眷们连夜赶做黑衣的神秘举动,越发让这座大宅子蒙上了一股阴森。

    16

    转眼,五月十六就到了。

    经历了一场劫难的水家总算从阴霾中透过一丝气来。八个蛮婆子七天七夜不间断的禳眼让水家大院从一场生死劫中复活了过来。恭送走蛮婆子,水二爷蜡黄的脸露出第一丝亮,站在清晨满是希望的光影下,水二爷紧着的心缓缓舒开。十六,十六你总算来了。

    本来,水二爷是舍不得让蛮婆子们走的,既然能把一厨房的老鼠安顿住,既然能把突然而至的不平安化解掉,就应该留下,帮他把媳妇抬进来,帮他把宝儿寂寞的魂灵安抚好。可叫眼官的蛮婆子死活不答应,说天神管天神的,地神管地神的,蛮婆子只帮人家安顿四柱,红白事儿,一概不参与。现在既然四柱稳了,水家不会再发生啥山摇地动的事了,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水二爷感激涕零,五月十五一大早,当着全院人的面,水二爷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厚礼谢过后,后院牵出八匹马,备上红鞍红蹬,扯了十丈长的红绸子,打第一匹马拴到了第八匹上,浩浩荡荡,沿着二道岘子方向远去了。

    整个青石岭让那道子红染的,仿佛换了颜色。

    站在五月十五的晨光下,水二爷心里,涌上一层接一层的波澜。叫眼官的蛮婆子说得没错,水家这些年发财,势是大了,可先人的担忧也大了,问题还是出在水家没后上。要是有个男娃,要是宝儿不早逝,先人是用不着这急的。眼见着水二爷一天天老下去,这院的顶梁柱,不稳了,东摇西晃了,得紧着想法儿,让顶梁柱稳当起来。

    稳当起来。

    水二爷叹出一声,这声叹,有太多的焦虑和不安在里面,也有太多的愧疚和自责在里面。一想先人,水二爷心里泛起的浪涛忽儿就没了。

    水家的先人是沙乡人,是在水二爷的爷爷手上,逃荒逃到万忠台的,万忠台本来是个好地方,水家眼看要在那儿发迹了,可偏是遭了土匪,连抢带掠,把水家大好的前程给糟蹋了。哥哥水老大看不惯他整天抱着个烟枪,一咕嘟一咕嘟往死里抽,狠狠地教训他,十几岁的水老二一怒之下逃开万忠台,来到了东沟,低下头狠上心给东沟何家当起了放牛娃。想想,那段日子是多么不堪回首,每每站在青石岭温暖如被的天空下,水二爷心里,就会掀起一股接一股的浪。这是世事的浪,这是人生的浪,这是一个怀揣野心的男人不能不发出的喟叹。

    “你个沙老鼠家的,苦焦鬼家的,不怕苦死啊!”

    猛地,水二爷耳畔里,响起一声恶骂。

    沙老鼠,是青风峡一带的人对沙乡人的恶骂,包括中医冷先生,急了也这样骂。在青风峡人眼里,沙乡就是苦焦的代名词,沙乡人,没一个不是苦命星,没一个不是起五更睡半夜跟老天爷抢日月的。“你个穷命鬼家的,一个屁掰开了全家子吃啊——”

    这一次响出的,是亲家何大鹍的声音。

    当着他的面,亲家何大鹍就敢把这样的骂甩给大梅。

    沙老鼠!多么让人咽不下去的恶骂啊。可咽不下去还得咽,谁让你祖祖辈辈就是沙老鼠转生的呢。

    水二爷发了一阵子呆,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紧跟着,青石岭发出耀眼的灿亮。得行动了,不能让宝儿再等下去。

    刚刚缓了一口气的水家大院立刻又是一片忙碌。

    天黑时分,一顶花轿载着水家几辈子人的希望,朝青风峡西沟走去。而另一路,管家老橛头带着几个半百老汉,跟着道士孙家班,朝二道岘子走去。这就叫车有车路,马有马路。孙家班要在花轿进门前,将宝儿的魂灵牵回来,一并请来的,还有水二爷这辈子的冤家草儿秀。

    西沟来路家,空气静得要压死人。一个时辰前,打青石岭赶回来的冷中医给拾草号了最后一次脉,在父子俩近乎绝望的等待中,号完脉的冷中医冷着脸道:“来路,不用了,药不药的,闲的,安安心心,让丫头上路吧。”

    说完,冷中医捋捋衣袖,心事沉重地下了炕,一低头,打窑洞里走了出去。

    来路父子哑巴着,两个人就像木头桩子,冷中医的脚步声消失很久,两根木桩子还傻傻地僵在原地。

    没有声音,没有哭,也没有叹。黑夜遮去了两个人的表情,看不出他们是痛苦还是绝望。

    老五糊没有来。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东沟媒人老五糊居然没有来。

    坡下的二婶倒是来过,一看冷灰死灶的,默站了片刻,捂着一双红眼出去了。

    这阵,屋子里就三个人。老大拾羊像条狗一样蜷缩在坡下二婶家,二婶能做的,就是替他们看好拾羊。

    丫头拾草像根麦草一样软在炕上,看不出是活着还是死了。

    父子俩就这样站着。

    站着。

    大约过了一生那么长,坡下终于响起脚步声,拾粮以为是二婶,后来一听不像,脚步声很密,很紧,一听就是来自青石岭的花轿。拾粮嘴唇动了动,冲爹说:“来了。”

    “来了。”

    来路死人一般把拾粮的话重复了一遍。

    父子俩仍就那么站着。

    轿子慌慌张张在院门口停下,借着稀薄的光儿,看见两个黑影儿疾步溜进院中,做贼似的扑进窑洞,抱了拾草就跑。临出窑洞时,一个从怀里扯出一块红布,扔在了炕上,一个,从腋下抽出一沓黑纸,冷不丁地就打在了拾粮和来路脸上。

    拾粮和来路静静的,仿佛,窑洞里什么也没发生。

    一阵密集的嘈杂后,院门外静了,山坡上也静了,除了轿夫们点燃的那堆麦草,整个西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麦草的火光中,一个黑影儿圪蹴在坡下一座土崖头下。细一看,是老五糊。

    老五糊不远处,另一个影子也蹲着,蹲成一块黑石头,那是东沟有名望的冷中医。

    麦草将要燃尽时,来路又发现一个影子,她哭过,两只手还抓着心,月光下那头早白的发,告诉黑夜,她是坡下的二婶。

    轿夫们一路使足了劲,不是水家多给了银子,而是轿子里气息奄奄的新人,逼迫着他们往快里跑。叫眼官的蛮婆子说过,就是后晌请来的孙家班,也发过话,若要新人在轿里咽了气,抬轿的,没一个能活到天明。

    几乎同时,孙家班的响器震彻了青石岭。七个道士鼓圆了嘴,从草滩吹到了二道岘子,坟上绕了七圈,领头的孙老道更是使出浑身的劲,一手拿着罗盘,一手提着法器。走一步,砍一步。法器落地处,就有老管家等人大把大把往下撒纸钱。纷纷扬扬的纸钱中,坟里的一对母子接受了邀请。响器彻耳的鸣响中,孙老道高喊一声:“请亡灵——”

    就有两个小道士怀抱两个红木匣子,跪在坟茔前,孙老道手里的牛毛掸子左抖三下,右抖三下,唰一声,打在了红木匣子上。人们分明听到了一声喊,那声喊,听起来真就是宝儿发出的。果然,孙老道两眼发光,嘴角一扬,单手用力往红木匣子上一拍,就见一道黄符牢牢贴在了匣子上。抱着红木匣子的小道士立马抬起腿,狼撵人一般往岭下跑。从坟上到院里,小道士几乎是一口气跑来了,一路,没敢朝后望一眼。

    等两个小道士气喘吁吁跑进院里时,院里的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南院贴着大红喜字的那间房,是用来拜堂的,宝儿的魂灵就安放在那。木椅子上早已扎好一个草人,穿着大红的衣裳,像模像样坐椅子上,脸上还带着微笑。上院跟水二爷紧挨着的那间房,几道黑布当起了窗帘,把个屋子裹得严严实实,气氛因此也显得更加骇人。但,水二爷一脸正气,他穿着青袍,头戴瓜皮帽,端坐太师椅上,怀里,抱着小道士交来的红木匣子。这一刻,他真像是把冤家草儿秀又抱在了怀中。

    片刻工夫,院外草滩上便传来轿夫们的吆喝:“新人进门了——”

    接下来,一切就都跟沟里办喜事一样。提前一天赶到的亲戚们披着月光,带着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看月色下水家怎样把新人抬进院。管家老橛头这阵儿成了主角,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新人落轿,踩火盆,过毛毡,跨水桶,过高桥,一应礼数都按乡俗来。由于娘家没有来人,照应新娘子的事儿就落在了吴嫂身上,等把院里的规矩行完,新人入了洞房,四十岁的吴嫂累得已喘不过气。

    席是半夜时分拉开的,按说,吃席应该等到天明,这事没啥讲究,孙老道也这么说。可水二爷硬是让连夜拉席,说黑里的事不往白日推,水家又不是点不起灯。一句话下去,上院南院前后院里全都亮起了马灯,整个青石岭,一下子变得通明而神秘。

    来自峡里峡外的二百多号亲戚加上东西沟闻讯赶来吃流水席的乡邻总共三百余人在管家老橛头的吆喝下,全都抖搂起精神,发誓要好好吃他水家一顿。这当儿,就听后院负责侍候亲朋的伙计小伍子跑来说:“水大爷发火了,半夜里吃席,又不是吃鬼席。”

    水二爷一听,脸立马拉下来:“他不吃拉倒,告诉他,三天不吃才好!”

    小伍子站门边,不敢走。水二爷喝了一声,小伍子怯怯地说:“东家,大东家他……”

    “他算哪门子东家,说,又咋了?”

    “大爷,大爷他……抱个衣裳哭哩。”

    哭?水二爷莫名其妙,细一想,清楚了。阴阴地笑了下,跟小伍子说:“让他哭,嫌衣裳不够,我这里还有哩。”

    小伍子走了半天,水二爷脸上的阴云还没退掉。他清楚,哥哥水老大一定是想起了草儿秀,抱的,定是叫眼官的蛮婆子给草儿秀备下的衣裳。想了想,冲下人喊:“过去给我把衣裳拿来!”

    这夜里,来自万忠台的水老大没吃席,中间有人问起时,管家老橛头只说:“大爷身子不舒服,躺炕上抽烟哩。”

    头道席拉过,时间也差不多了,轮上新人拜高堂了。管家老橛头喊了一声:“放炮仗,请高堂——”就见水二爷一袭青袍走出来,怀里,抱着叫眼官的蛮婆子赶做的一袭黑衣。本来孙老道要扎个草人的,说是让草人穿上黑衣,更显得像回事。水二爷不许,他说:“我抱着,我抱着好……”

    南院里,听到喊,吴嫂抖起精神,猛将一把干柴似的拾草抱怀里,两个小道士抱着草人,步子缓缓地跟着孙老道往上院走。一路,聚齐了吃饱肚子打着嗝的亲戚。这时人们的目光,就有点怕了,不只是怕,甚至,还有点……

    孙老道这一天让人们见识了他的功夫,从拜高堂到拜天地,他把一对死人儿弄得跟活人儿一样,非但显不出一丝恐惧,反而,让人们大大开了眼。等三串炮仗响过,新人再次入了洞房,水家大院就溢满了欢乐。

    东方第一缕白渗出来。

    青石岭迎来它又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一连数日,水英英都闷在屋里,跟谁也不说话。

    被马摔坏的伤还没好,冷中医的药吃下去,好像也不管用,不得不躺在炕上,天天跟自个生闷气。

    水英英一是气山风。混账东西,怎么就能发脾气呢,还把她摔下山崖。她隐隐约约记得,那天的山风像是被啥惊了,扰了,突然的,就成了一头猛兽,连她也控制不住。这些天她左思右想,山风到底看见啥了呢?没准,会是老鼠?

    草滩上是很少见到老鼠的,只要鹏在,老鼠就不敢张狂。可……

    另一个,水英英是气爹。

    他咋就真能狠下心把拾草抬进门呢?

    水英英饭不吃,水不喝,爹进来过几次,每次跟她说话儿,她都装听不见。这还不算,她还把吴嫂撵了出去!“你算啥啊,祸星头子,我不要你侍候!”她冲捧着药碗喂她喝的吴嫂吼。

    吴嫂捂着个脸,出去了。水英英还不依,叫来狗狗:“你给我听好了,往后她要再敢进这个门,给我拿笤帚打!”水英英的话令狗狗不寒而栗。在青风峡,拿啥打人也不能拿笤帚打,笤帚是蛮婆子和老道打鬼的家什。

    三天的流水席,爹的意思是让她也吃一顿,还让狗狗带着几个东沟的媳妇,来抬她,谁知她一听,就火了。冲几个媳妇吼:“我宁可吃毒药,也不吃这席!”

    这话,骂得水二爷心里好不难过。到今儿,他还不能把丫头的心说转,看来,在宝儿这件事上,丫头英英是跟他作对到底了。

    水二爷抱着自己的心,在自个屋里哭了一宿,天下有谁知道当娘老子的苦啊——

    第二天,水二爷又尝试着往英英屋里走,走到后院门口时,碰见吴嫂。大喜过后,吴嫂也像是变了个人,言语少了,笑更没了,耷拉着头,也不知愁啥。看见水二爷,吴嫂欠了欠身子,算是施了礼。水二爷问:“老大哩,不是让你照管么?”吴嫂低头道:“大爷嚷着要回去。”

    “回去?白吃白喝的还烦着他了?走,带我去看看。”说完,水二爷的步子就往后院迈,吴嫂紧跟几步,抢在前头说:“二爷,你就甭去了,大爷他……”

    “他又咋了?”

    “你……你就甭问了,二爷,我想回老家一趟,你看准不?”

    “啥子?!”

    水二爷终是没去后院,也没到南院。当吴嫂哭哭啼啼硬是嚷着要回老家时,他心里,就忽然间起了一层云。他冲吴嫂摆摆手,啥也没说,踅转脚步,郁郁地往草滩上走。五月的草滩,正是各色花儿竞相斗艳的时节,水二爷走了几步,窟嗵一声坐草滩上。看得出,他心里比谁都堵。

    水英英心里也堵。晌午时分,二姐家里来了人。来的是一名小伙计,水英英不认识。小伙计却说认得她,还说二公子陪她转平阳川时,是他牵的马。一提二公子,水英英心里黑下来。过了片刻,水英英问:“二姐呢,她咋没来?”

    小伙计吭巴了一阵,道:“我家老爷身子骨不舒服,加上生意忙,大太太实在走不开。”

    “走不开走不开,她们全都走不开!”水英英一边骂,一边将炕上的枕头扔了下去。

    人们这才知道,英英在想她两个姐呢。

    也是,娘死的早,英英跟两个姐的感情,就比别人家的姊妹深,水家办这么大的喜事,看不到两个姐姐的身影,英英心里不难过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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