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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德·李逊的《无影钩——神秘的海盗经济学》(P.Lesson:TheInvisibleHook——TheHiddenEconomicsofPirates),是本可读性很高的“奇书”。未谈其内容之前,先看看作者耍的花样。在书前的“献词页”,一般都是作者写些对家长、师友和配偶表示敬意或谢意之词,李逊别出心裁,用为向女友求婚:“安妮亚,我爱你;你愿意嫁我吗?”他为此特别安排出版社把第一本书送给安妮亚,据3月29日《出版商周刊》(Publishersweekly.com)的消息,她大受感动、心花怒放,当场答应婚事……很明显,这条花边新闻,多少起了促销作用。
在“献词页”之后的空页(笔者不知是否有“专有名词”),作者通常会写一些对书的内容有提纲挈要作用的“佳言隽语”,笔者对此有浏览而无“深究”的习惯,然而,李逊引森穆·嘉思爵士(SirSamuelGarth,1661-1719;医生、政客、诗人)的两句诗,引起笔者莫大兴趣:“LittleVillainsoft’submittoFate,ThatGreatOnesmayenjoytheWorldinState.”其意大堪寻味,这不正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庄子《胠箧》(意为割开皮包)中有“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之句,早已成为“日常用语”,英国(苏格兰)汉学家雅理各(JamesLegge,1815-1897)把之翻译成浅白易懂的“白话文”:“Hereisonewhostealsahook(forhisgirdle)─heisputtodeathfHereisanotherwhostealsastate-hebecomesitsprince.”(按钩指腰束的环钩。)不过,还是嘉思两句诗较古雅传神。庄周(约公元前369-前286年)和嘉思相去近两千年,他们愤世嫉俗的想法这么相近,实在难得。
李逊引森穆这两句诗,料意在体现他写本书的目的在改变世人对海盗为残暴不仁、杀人不眨眼乌合之众的印象。事实上是,十七至十八世纪(指1670至1730年的海盗黄金期)的海盗虽然“越货”却不滥杀无辜,盗众约法三章,船上管理井然,而且领导层在民主制度即一盗一票的制度下产生(他们还有否决权!),有学者因之称海盗船为“海上浮动共和国”(见拙文“男盗女娼各有其道”,载《无轨列车》,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1月,157-167页),笔者这篇旧作所据的材料,部分便是间接来自李逊发表于芝大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报》的论文《无政府主义——从法学与经济学看海盗组织》,而此论文成为本书第二及第三章的主要内容。李逊在本书“序言”中特别感谢以《怪诞经济学》一书为读者熟悉的利维德。作为该学报主编,利维德破例发表李逊这篇没有计量程序的论文,令以本文为学界注目的李逊感激不已。刚传来消息,李逊已应利维德之邀到芝加哥大学他主持的加利·贝加研究所当一年访问院士,看来他已成为利维德的Protege。
李逊生于1979年,2005年前得博士学位后在母校佐治·梅逊大学任助教,仅两年便升为正教授并获BB&T讲座衔,可见他在学术上颇有建树且有极佳的人际关系网。BB&T为美国地域性银行,2006年拨款二十五万(美元,下同)成立基金“赞助宣扬资本主义精神特别是兰德(AynRand)客观主义哲学教职”,以基金的规模,“讲座教授”每年所得无多,不过,获其赞助的学者有此足以炫人耳目的名衔——对不知内情的人,功效尤大——正是授受双方皆大欢喜的安排。每逢这种“本小利大”的设计(据郑树森教授相告,以八十年代的加州大学为例,这类讲座的“起码消费”是五十万,即企业或个人捐出这笔款项才有“命名权”),笔者第一个反应是,此必为犹太人想出的妙法!BB&T是否犹太人的事业,笔者不想追查;无论如何,三十岁的李逊便得此殊荣,当有助其在象牙塔内外的发展。
也许因为有宣扬资本主义的责任,李逊以亚当·斯密(同时配以一幅常见的侧面半身相)“无形之手”名海盗的“常规武器”铁钩。在第一章,他开宗明义地写道,根据斯密在《原富》中揭示的学说,大部分人都有利己心,而他们从分工合作中获得最大利益;至于公益与私利,好像由一只“无形之手”所引导,走向和谐与一致。对于“地下世界”的犯罪集团而言,其成员的非法活动固然受牟取私利所诱发,分工合作亦是获得最大利益的不二途径。李逊指“一人海盗”无大作为,组织起来才能成“大业”,而促使这些海贼(Seadog)分工合作进行抢掠的正是“无形之手”。
不过,李逊认为“无形的钩”和“无形之手”是有所不同,分别主要在“无形之手”令营营役役的大多数追求利润之余,还会不断设法改良产品及服务质量,同时还得压低价格,种种作为莫不是为了避免在竞争激烈中被淘汰,而最终令全人类受惠;然而,海盗虽然亦在“无形之手”引导下凭“分工合作”壮大,但其无法创造财富或提高生产力,因此对社会无益。
好莱坞电影令观众对海盗留下恶劣印象,比如不少人认为他们是一群非理性艰银掳掠杀人越货的暴徒。其实海盗虽非正人君子,却非常理性,他们不但受物质诱因的引导,在抢掠前大都做过成本效益评估,当政府针对性立法和增强海军力量令他们处处受制时,海盗并非贸贸然和当局对着干,而是想出回避风险的办法;海盗夺得“赃物”后作公平分配,目的在提高工作诱因、鼓舞士气(一如商业机构的花红或佣金),令他们不顾安危大肆抢掠之外,还会广布眼线寻找确定下一个目标猎物。李逊认为海盗活动绝对可用“理性选择理论”作出解释,体现了经济学家认为天下事无论大、小、公、私都可用经济学作出合理解释的自信与傲慢——所谓经济帝国的主义(EconomicImperialism)是也——不过,李逊如此应用经济学,难免被讥滥用,哈佛经济学教授格拉沙(E.Glaeser)6月30日在《纽约时报》有关本书的简评中,便称海盗经济学为“哎吔经济学”(Aaaargh-onomics)!
英文对“海上歹徒”的分类似乎比中文精细,常见的词便有①Pirate(泛指海盗),②Buccaneer(西印度海盗),③Privateer(武装商船,可称兼职海盗)和④Corsair(北非海盗),这四个单词,笔者所见三两本英汉字典有的加上一点说明加以区分,唯通译是“海盗”。事实上,他们大有分别——①是一般骑劫商船的海贼(原意为“海上旅行者”)。②是①的同义词,其得名是因在现今海地一带活动的法国猎人被土著“同化”,习惯以木架熏兽肉,散居加勒比一带印第安人的阿拉瓦克(Arawak)语称此熏架为Buccan,法文化为boucanier,英文化便是buccaneer(这些业余海盗在甲板上熏肉,因以为名)。上述是维基的解释,李逊说来更引人入胜。原来在十七世纪上半叶,于今之海地(当年称Hispaniola)狩猎为生的法国人,副业是打劫途经海地海域的商船,1630年,这批猎人移居附近现代地图上已不见其名的小岛Tortuga,大概是岛上“物产丰富”,在此海域活动的各式“暴民”相继来此觅食、发财。此“岛国”其时为西班牙占有(当年并不称殖民地),各帮人马“抢食”争夺地盘令岛上乌烟瘴气、秩序无存,西班牙总督为了“社会安宁”,遂采取釜底抽薪法,派军队把岛上的野生动物赶尽杀绝。总督本意是迫使这些“无以为生”的“非法移民”移居他处“谋食”,可是,这班乌合之众已有新猎物——西班牙商船,Buccaneer顺理成章成为海盗的同义词。
令人意外的是,比西班牙人有谋略的英国人,其时正与西班牙人争夺牙买加“所有权”,英军见buccaneer“骁勇善战”,遂以名、利为饵,将其收为己用并赋予保卫牙买加的重任;由于buccaneer掠夺来往祖家和美洲盛载黄金食粮香料的西班牙商船,早是西班牙政府决意歼灭的匪帮,这等于说他们是西班牙海军的“宿敌”,与西班牙军队遭遇是一场生死战,因此特别卖力,让英国占了上风,终于控制了牙买加。1494年“列强”为瓜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000997,股吧)后众多未开垦处女地而在西班牙召开、签署的“国际条约”(TreatyofTordesillas)授予西班牙对新世界(600628,股吧)(北美洲)的专卖权,至此被打破,英、法、西平分秋色,在坚船利炮掩护下各取所需。
Privateer比较复杂,是指私人拥有船只——商船和渔船——临时接受政府委托在战时攻击敌船,诱因是它们可以把敌舰上的东西据为己有。由于有“战功”,政府对他们有时掠夺敌国商船眼开眼闭,而这肯定是厚利生意,此为十六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Privateer成为热门投资项目的原因。经济学家认为这种形式的攻击和掠夺最有效益,因为privateer会尽量不把攻击对象弄沉,只是“迫降”对方然而过船搜掠一空,换句话说,这种做法既不会带来重大伤亡,且破坏性最轻经济效益最大,“何乐不为”。不过,社会进步及国际合作,令这种变相的“政府注册海盗”在十九世纪末成为绝响。
最有罗曼蒂克色彩的海盗是中世纪法国国王御准的Corsair,其名来自Letttredecourse,意为“驱赶委托书”(racingletter),即某些私人拥有的船只获法王委托“驱赶”敌船,报酬是敌船上的物资,换句话说,它们与Privateer在本质上并无分别;根据法王颁下的训令,Corsair不能掠夺本国及中立国船只,违法处斩,但“理论”与“实践”是两码子事,这是在十二世纪至十五世纪间法国海域事故特多的原因。无论如何,因为有利可图,Corsair船队迅速壮大,与法国为敌的国家特别是英国的海运大受打击。Corsair打劫商船后,所得财物分三份,海军部(据说这是当年海军部的主要经费来源)、国王和“海盗”各得一份,官商民共同发非法之财。法王的做法引起“各国反对”,国会亦认为这“有辱国体”,“御准劫船”至1856年维也纳国际会议(CongressofVienna)通过禁令,迫使法王放弃这项厚利的无本生意。
Corsair抢掠商船,主要受害者英国和西班牙人恨之入骨,英国和西班牙女性却对身手矫捷充满阳刚之气的法国海盗着迷,大诗人拜伦且以之为名写了一首长诗,据小女相告,其主人翁海盗康拉德(Conrad)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充满神秘感,经常胸有成竹、静坐凝思(broodingintense),因受群盗爱戴,是人际关系极佳的“女人汤丸”。拜伦这首诗经意大利名作曲家威尔第(G.Verdi)于1848年谱成同名歌剧,法国海盗“香艳刺激”的故事遂传遍遐迩,至今不衰……
李逊的书涵盖1670年至1730年特别集中在1716年至1726年所谓“海盗盛世”世界各地的海盗活动,惟有关我国的情况,说得过分简略,笔者在后文将缕述之。据十八世纪初叶牙买加英国总督尼古拉斯爵士的“纪事”,1715年至1725年在加勒比海活动的海盗,约百分之三十五是英国人、百分之二十是美国人、百分之二十是西印度群岛土著,以次还有零星的苏格兰、威尔士、瑞典、荷兰、法国、西班牙、葡萄牙、斯堪的纳维亚、希腊人及东印度群岛土著;和陆上强盗不同,这是一支“联合国强盗”。这支在加勒比海、大西洋(600558,股吧)和印度洋活动的庞大海盗队伍的人数无由统计,1717年百慕大的英国总督估计为一千人,1722年种植和贸易委员会的“统计”为三千人。姑勿论这些数字是否准确,以近似数看,他们确是一支不可轻侮的海上武器力量。因为当时英国海军的总数一万三千多名,1680年北美殖民地“人口调查”只有十五万二千人,海盗的数目相对十分惊人。从残存“航海日志”的数据看,1716年至1726年的三十七艘海盗船平均有海盗八十名,一艘二百吨商船的水手一般在十三至十七名,加上海盗船经常添置新式枪炮,在武装方面不逊海军舰只,武备及人手俱不足的商船成为其囊中物,不难理解。
和Corsairs一样,Privateers的贼赃亦由政府、船东及海盗各得一份,1708年英国通过“奖品法令”(PrizeActof1708),允许船东及海盗平分,政府“慷慨地放弃应得份额”,重赏之下必有悍匪,Privateers自此更积极“参战”,他们抢掠袭击敌国船只,不遗余力,不在话下。
好莱坞海盗电影的观众,也许都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海盗船要升起骷髅旗(由头骨和交叉大腿骨组成,亦称海盗旗)?因为遥见此旗,没有武装的商船便会绕道回避,海盗船扯旗岂非等于“赶客”,这点“道理”,海盗没理由不知道。那么,海盗船何以还要这样做?
2007年有关海盗的拙文,笔者指好莱坞的海盗电影夸张失实,然而,海盗船挂海盗旗却是事实,伦敦塔军械及盔甲馆馆长康士谈的《海盗史》(A.Konstam:TheHistoryofPirates,LyonPress,1999年),便有考据海盗旗源起的专章“FlyingtheJollyRoger”,图文并茂具体地介绍骷髅旗(有的加上持刀的裸男,有的配上时漏,看起来更紧张、吓人)。
骷髅旗何以称JollyRoger,李逊的描述(散见页90至102)翔实活泼,据说此名既可能衍生自“老罗渣”(OldRoger,魔鬼的别称),亦可能源自法国海盗船的海盗旗“漂亮红旗”(Jolierouge)。无论如何,李逊指JollyRoger传达的讯息是海盗有避免与其“猎物”大打出手的“善良”愿望;可是,这种解释与法国海盗的红旗等于血旗亦即警示“猎物”若不乖乖就范便有一场大屠杀的原意相背。正因为红旗血腥气太重,英国海盗改挂黑底白骨的骷髅旗(亦称黑旗);而称之为JollyRoger,首见于1700年的“文献”,至1717年才“大众化”。维基百科的解说甚详尽全面,有兴趣的读者不宜放过;为免愈扯愈远,这里便不赘述了。
海盗的目的无非为财,因此确定“猎物”后要尽量避免的二事,其一是别让“猎物”逃逸;其一是不必动用武力尤其是出动火炮便能将其制伏。“猎物”逃之夭夭,海盗固一场空,若动武且有伤亡,当局必会全力缉捕围攻,如果严重至开炮互轰,则会人财两失,最低限度会损坏赃物,造成经济学家所说的“盈利损耗”,不仅抢掠活动徒劳无功或事倍功半,双方交火,货物可能有损甚且货沉大海,加以海盗船可能沉没亦可能有损失。非常明显,沉没是全损失,不必谈,即使有所斩获,船只为炮火所伤,事后维修费须从劫掠所得中扣除,等于众盗所得下降。因为这种种原因,海盗认为最佳劫掠策略是虚张声势令“猎物”既不能逃逸且不战而降(李逊因此称海盗为“和平爱好者”?),换句话说,扯起骷髅旗是实用、狡猾的理性商业行为!与一般人认为这是会赶跑“猎物”非理sex行为完全不同。
为了“鼓励”商船“落帆献金”,海盗还对不肯投降的商船船长施以酷刑,真正落实“抗拒从严”,并安排在多个海港释放海员,以便让其在各地散播“宣扬盗威”,以收杀鸡儆猴作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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