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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廖清阁觑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是傅恒,忙笑道:“卑职立刻去请。不过这会子我们中丞已是睡下。一层一层禀到后堂,得一阵子呢,中堂爷且坐,我们这就进去!”说着打个千儿,带了两个戈什哈,开了仪门进去。傅恒满心焦躁,来来回回兜着圈子,计算时辰。见到喀尔吉善,通知驻防旗营调兵,集结训话,就算立刻出发,也到子末丑初时分,今夜还能赶多少路?思量着,抬头看见东墙栅里那面积满灰尘的堂鼓,灵机一动,一把推开栅门。进去,倒过鞭柄猛擂起来。沉闷“咚咚咚……”的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喀尔吉善下午和藩司萨哈谅会议给代州大营输粮运草,优恤军属一应事宜,回衙打了一阵雀儿牌,刚刚搂着五姨太太“小乔”睡下,事体没完,便听前头堂鼓急雨般响起。披衣趿鞋开门出来,见几个丫头仆人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二门口向这边张望。喀尔吉善没好气地问道:“外头这是怎么的了!太原城进来响马了么?”说话间二门也被敲响;外头廖清阁喊道:“中丞爷,钦差大人傅六爷要见中丞,有急事!”小乔这时才穿好衣服,抱着袍靴出来,几个家人就在檐下为喀尔吉善换穿官服,忙得团团乱转。
“乱来!”喀尔吉善心里大不高兴,一边大步往外走,心里暗骂:“走到哪里搅到哪里!”口中却问廖清阁,“六爷说有什么事?是不是来传圣旨的?”
“不大像。不过六爷像是有军务,带的几个人都是全副武装。连牛皮甲都穿着。”
“你去叫他们开中门,我在签押房这边出迎。”
廖清阁飞跑出去,不一时便中门洞开。喀尔吉善一脑门子光火,此刻也清醒过来:来者是少年新贵,是万不能得罪的。眼见傅恒威风凛凛虎步进来,喀尔吉善满脸笑容迎上去,说道:“六爷,真吓我一跳!正在后头写折子呢,这边敲砸得山响。老实说,我还没听过这擂鼓的声音呢!”
“无事岂敢夤夜搅扰?我是事急抱佛脚啊!”傅恒微微一笑,随喀尔吉善步入签押房,也不坐,就站着将自己要立即奔袭驮驮峰的计划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要,给我点五百精壮人马,明天告诉萨哈谅,每人家属送三百两银子。我这里坐等,立刻就走。”
喀尔吉善真的吓了一跳:“六爷,这不是儿戏吧?这种事我只在戏上见过。”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变得庄重平缓,蹙额说道:“这里离黑查山三四百里,山高林密路险,几千匪徒盘踞其中,这样子奔袭,风险十分大。万一有个蹉跌,我们这边无法向朝廷交待。五百人倒是小事,银子也好办,就巡抚衙门的护营也就够了,只是……”他连连摇头,不再说话了。
“你在戏上见过,我在书里读过。”傅恒一点也不想和这个琉璃蛋儿巡抚磨嘴,阴冷地一笑,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在宣纸上写道:
着由山西巡抚衙门立即提调五百军士速赴钦差大臣傅恒处听命。
此令!
写毕,递给喀尔吉善:“给你这个,放心了吧!”喀尔吉善略过一眼,突然大笑道:“中堂,我也是个七尺大丈夫!兵,你立刻带走。这个手令我不要,与大人荣辱共之!”说罢就灯上燃化了那张手谕。傅恒惊异地望着喀尔吉善,说道:“是个满洲好汉!”
第二日傍晚,傅恒的八百里加紧奏折递到军机处。这晚恰是讷亲当值,见是盗匪围困州县的急事,一刻不停地命军机处当值太监秦玉速往养心殿禀报,自己跟在后头到水巷口等候旨意。过了不到一袋烟工夫,高无庸便带着秦玉一起过来,“命讷亲即刻见驾。”
“地方官讳盗误国,情殊可恨!”乾隆看了奏折和急报文书,轻轻推到一边,说道:“山西一直报说飘高只有一千多人。何来这五千匪众?这些事军机处不去核查,上书房也不管,真不知你们每日都做些什么!”讷亲原先还想解释几句,听乾隆数落的,也包括自己在内,只好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皇上责的是。这里头有个讲究,文官为了求个好评,总要粉饰太平,把自己的治绩说得花团锦簇;武官呢,靠剿贼捕盗发财,总把敌情报得凶险无比。莫如每县都设一个巡检分司,不归县令统辖,隶属当地驻军。这样文武互为监督,情形或者就好些儿。”乾隆想了想,笑道:“岳飞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文武官都怕死,都爱钱,世风日下如何是好!把这几份折子留下。你去一趟十四贝勒府,把山西匪情和傅恒措置方略禀一下十四爷。如他没有意见,你就不必过来。要觉得很不妥当,你今夜再进来一趟,把十四贝勒的话带给朕。朕今晚不进内宫,就在这里披阅奏章。”
讷亲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乾隆嫌灯光太暗,叫人又在身后点了两支大蜡烛,一份一份检看各地奏章。因见到高恒奏报江西匪众土崩瓦解,罗霄山一带已经廓清。乾隆略一沉吟,提笔蘸了朱砂批道:
好则好矣,了则未了。匪首渠魁何在?传囚进京来给朕看!尔未亲临前敌,何以知其“已经廓清”,尔果赴罗霄山乎?朕见尔亦少不更事,效伊等之欺尔,转而欺朕之天聪耶?不擒匪首一枝花来京验看,朕不信也!
写了撂在一边。他又翻看一份,是尹继善在南京设立义仓、平素积粮,荒时赈济的条陈。乾隆想放过一边,又取回来,批了几句:
知道了。此为实心任政之举,休避怨嫌放胆做去。江南财赋根本之地。人文荟萃之乡,有你小尹在,不劳朕心。
写完这才细看傅恒的折子,参酌了临县的报急文书,又沉思了一会儿,援笔写道:
尔之详细罗列到山西情形,欲为异日规避处分留地步耶?此番钦差首务即剿驮驮峰飘贼,尔日事应酬,使敌人坐大,此咎将谁任之?江西匪众已殄灭矣。山西如有蹉跌,即使朕不加罪,汝有何面目见朕?
他仰身叹息一声,突然想到了棠儿,正想抚慰勉励傅恒几句,高无庸进来报说:“讷亲和十四贝勒请见,在永巷口。宫门已经下钥,得请旨才能开门放人。”
“快请!”
乾隆说着偏身下炕,因身上只穿了件袍子,忙命人系了腰带,又套了件月白缂丝府绸夹褂,穿戴刚停当,讷亲和允已经进来。见允要行大礼,乾隆忙一把扶住,满脸都是笑,说道:“十四叔,往后私地见面免了这一层!小时候我和老五常滚在你怀里,扭股糖似地要蝈蝈,想起来和昨日的事似的,如今名分有别,自己再拘束些儿,这‘天伦’二字还有什么趣儿呢?”
“万岁是这么说,臣可是不敢当呢!”允差一点落下泪,说道,“照傅恒这个打法,临县保不住了。临县保不住,飘高就打通了逃亡陕北的路。陕西那边榆林城存着几十万石粮。陕北苦寒之地,民风刁悍,飘高在这里扎住根,就成了大敌!万万不可轻忽,所以夤夜来见皇上,军事上要有些措置。”乾隆浑身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气,望着允没吱声。允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山西图志,展开来平铺在案上,手指口说,几乎与李侍尧的见地一样,末了又道:“千里奔袭,必厥上将军。如今傅恒奔袭路程其实超过了一千五百里!若我是飘高,在白石沟恶虎滩一带设伏,傅恒几千疲兵恐怕就要全军覆没!”
乾隆边看边听,头上已沁出冷汗,回身一屁股坐在椅上,叹道:“书生误国,朕用错了人了!”
“将军是打出来的,我也打过败仗。主上太平时用年轻人练兵,宗旨不错。”允冷静地说道,“目下要紧的是补救。先发旨,令陕西总督衙门,拨五千军马堵住佳县到保德一段黄河所有渡口,阻住匪贼西窜之路。令离石县、临县、兴县把渡口的船全部征用,万不得已就一把火烧掉。令山西巡抚喀尔吉善提调全省兵马,严阵以待。看看飘高动向,然后再作打算。臣现在能想到的就是这些。”
讷亲在旁听着,觉得允说得太过凶险,遂道:“十四爷,飘高未必有这么大的雄心能耐,或许打临县为征粮草。又退回驮驮峰呢?他也未必就敢在白石沟恶虎滩设伏。这到底是一窝子小贼。现在以朝廷名义发旨,八百里加紧送往代州,令范高杰按兵不动就地待命。临县如果失陷,再作恢复打算,似乎稳妥些。隔省这样大动干戈,于人心不利。”允听了只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最好都是多虑。我这人有时就是杞人忧天。请你留意,这条路跑累死马,一天也跑不出四百里。张广泗别的能耐我不晓得,军令严肃这一条似乎可信。”他又高傲地仰起了脸。
“一切照十四叔的办理,不过都用密旨。”乾隆狠狠瞪讷亲一眼,“这是打仗,凭着想当然么?可笑!”允道:“讷亲说的给代州发文,还是应该试试,能堵一分漏洞就堵。不存侥幸心,把握就大些。”
乾隆拧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儿,说道:“方才十四叔说,朕想着,山西以军事为主。陕北以政治为主。榆林存粮也到了换的时候儿。现在正是春荒。开仓赈济,把粮全部分给陕北百姓!”
“主上圣明!”
允高兴得脸上放光,这还是他第一次由衷地赞佩乾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