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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对你说的这些没兴趣。”我索性直言。
“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想一想,说,“我对你的未来有兴趣。”
他兴味索然地挪开,“我对你的兴趣没兴趣。”
“我不需要你对我的兴趣有兴趣。”我突然来了兴致,翻身面对他,“世德,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最终会放弃修行回来过一种俗不可耐的生活?”
“没可能。”他想也不想说。
“为什么我却不知哪里来的感应,觉得很有可能?”
他对此嗤之以鼻,“那一定是你感应错了。”
但我一点不觉得。我预感他终究会对开悟失望,即便开悟了也会觉得原来不过如此而已,最终仍会回到现实生活。
次日醒来相安无事,照例我看书他冥想。中间我收到梦露发来的消息,提议我们四人尽快聚一聚,赶在去见投资人之前,先内部沟通好一些细节。我询问了工作室排单情况,确定小伍一个完全胜任,又和梦露他们约好今晚碰面,便放下心来继续待在世德这儿。十点钟世德提议出门散步,我便和他去往湖边。
过马路时我们正交谈,世德的话语明显一顿,顺他目光,我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衣着清凉的姑娘,很小的背心,极短的热裤。我不过开玩笑,说男人看见穿的少的女人多看两眼也正常,但过马路还是要专心看路。他却不悦起来,愤愤说:
“我觉得你超不出自己的意识了,永远不会、也没可能改变。事实上我根本没有留意什么女人,就算她们从我面前经过我也不会注意,何况我还和你手牵着手在走。你为什么思想如此狭隘,并如此认为我。”
我也立时变了脸色,嘲讽戏谑道,“说的好像你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够有所改变,想和我重修旧好、共渡余生一般。”
“我是对你寄予厚望,希望能够有所改变,但别的,我不知道。”
“什么别的?”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和你说话真是吃力,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上纲上线到思想、意识层面。我狭隘?走在路上看两眼女人怎么就狭隘了?”
“说这些没有意义,我不想再说。”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什么话有意义,绿茶婊问你早安晚安吃了吗就有意义?”
世德不再说话,湖边也不必去了,我们一路冷着脸回去。到家后他径自躺下午睡,我看书,却想着是不是索性现在就走,一时迟疑不决,怕看在他眼里又是我动辄离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显然没有睡着。
我扯扯嘴角,试图挤一点笑意,却以失败告终,于是平静说道,“世德,我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把你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我总是考虑你,你却并不、很少考虑我。”
就像此刻,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晾着我,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还顾念他的心情感受,但他何曾想过我的?
他原本平躺,闻言噌地背过身去,然后声音瓮瓮传来,“至少过去我对你问心无愧。曾经我为你做了什么你永远也想不到,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样,对别人连对你的十分之一好都没有,你却对我这样多误解。”
他似乎情绪波动得厉害,有些微哽咽。我一惊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想去触碰他,却停在半空一阵又收回来。
我不无苦涩,淡淡说,“往事何必再提?如果没有你当初的好,我何以现在如此。”
他总说曾经为我做了什么我永远也想不到,然而我问起又从来不肯说,然后又每次这样提起。这样有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世德的气息平稳下来。
“你要的不是了解,是顺从。”我静静指出。
“既然——”他似乎在下决心,但声音里有着犹疑,“我知道自己迟早要放下一切,那么也许就不该和你像现在这样。”
“你当然知道,你一直知道,你也一直在反复。”我说,冷冷地。
但是泪水却无声无息地淌出来,浸湿了我的面颊,鼻子也不争气地堵塞起来,出卖了我一直刻意的冷酷。
听到我的声息,世德的话却更冷酷,“没有人能令你受伤,除了你自己。”
愤怒席卷了我。“对,是我给了你权力,明知你……却还是要一再迁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咎由自取。你说的对。”
被我咽下的那句是不值得。他不值得吗,我不知道。值得吗,我也不知道。
世德叹口气,转身坐起来哄我。
后来我们好了以后,世德拿出一本书,说要念一段给我听。书名是《爱的瑜伽》,是一位印度瑜伽哲学研究者斯瓦米·帕拉瓦南达,对《拿拉达虔信经》的翻译及注释,探讨生命走向圆满的虔信之路,揭示爱的本质是平静和至上喜乐。
世德让我靠坐在他怀里,他单手执着书本,缓缓念道:“国王来到圣人面前,对他说:’您是一个如此伟大的人,拥有如此伟大的弃绝之心。’圣人回答说:’哦。不是这样,在弃绝方面,你更伟大。你瞧,我为了无限和永恒放弃了有限、渺小和短暂的事物,而您为了并非永恒的生活而放弃了永恒。所以,你的弃绝比我更伟大。’”
原来是一个讲弃绝的小故事。
“弃绝是什么意思呢?”我说。
世德总说弃绝,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什么都不要、放弃一切的意思。
他扬扬手中的书,“按照这本书上的说法,弃绝意味着将无论世俗还是神圣的一切行为都奉献给神。”
我觉得别扭,怀疑是翻译的问题。“既然是将一切都奉献给神,为什么要用弃绝这个词,不能有更正面、直接的表达吗?现在这种说法,就好像在说——‘空’是’有’的反面,所谓的空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有,譬如正是一件容器的空成就了这只容器,容器才之所以为容器,碗才成为碗……”
世德笑起来,“弃绝一词听上去令人不快,但事实上,它只意味着为了伟大的而放弃渺小的。为了冰淇淋而放弃甜牛奶,为了房子而放弃砖头,意味着你在交换中将获得更好的东西。”
我眨眨眼,“交换。所以,仍然是在与神做生意咯?”
“只是一种说法。”
“记住我的话:如果神令你失望,那你还是回来献身给我吧。”
他笑笑,然后说,“好。”
但我知道他其实认为根本无此可能。
离开世德回工作室的路上,我一面想着在一起这两三天的种种,一面想着青蛙王子的故事。究竟因为青蛙的本质是王子,所以公主的一吻才有用,王子才能被以爱唤醒;还是,的确只是一只青蛙,只是因为被给予了接纳和爱,然后转化发生了?
这个问题将导向两种不同的行为方式与结果:前者把人的本质分为王子与青蛙,于是会去寻找王子;后者则坚信所有的青蛙都有变成王子的潜质,于是努力和青蛙在一起。
而我想了一路,也还没有想好应该相信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