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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薛讷的婚事,城中趋之若鹜的达官显贵也会将他提醒。

    樊宁无声叹息,她知道无论薛仁贵夫妇如何挑选,都断不会挑到她头上来,只怕她与薛讷的一片痴心终究将要辜负了。

    樊宁伤得重,自然无法下地,薛讷腿伤亦是严重,两人虽相隔不远,却始终没能相见,更令少女增添了无限心事。

    是日樊宁怔怔躺在榻上,看着杏花飘落,忽有不速之客到访,正是太子李弘。樊宁仗着身上有伤,也不起身,胡乱一礼道:“殿下怎的来了……”?李弘向来不拘小节,自然也不觉得她失礼,含笑坐在对侧的小凳上:“来看看我们的巾帼英雄……你两个可真是一对,打仗皆是不要命的。眼下一个重伤一个断腿,搞得父皇母后连如何封赏都拿捏不好分寸。”

    樊宁知道李弘是在逗自己,却碍于伤势不敢开怀而笑:“天皇天后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会因为我们两个小喽啰烦心?倒是我自己,打小从未想过为国建功立业,只希望丰衣足食,不受冻,不挨饿……我只知道,若是大唐有难,我便不能像从前那般悠闲自在,我师父便更论不清生死了。所以我非巾帼英雄,只是像其他大唐子民一般,怕人破坏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所谓 ‘家国’,无国便无家,本宫的家是国,你们亦是一样。此一番你二人确实立了大功,不必自谦。不过……说到这 ‘家’,你们可有想过,何不一次为契机,求父皇母后赐婚呢?眼下薛仁贵大将军即将还朝,慎言的婚事不可能拖得过这半年,若有父皇母后的亲点,即便不能做他的正妻,起码也是上得了台面的妾室啊。”

    “这些话,是薛郎托殿下来说的吗?”

    “你莫误会,并非慎言的意思,”李弘怕他二人生嫌隙,忙解释道,“慎言伤成那样,疾医让静养,本宫未与他说起这些,怕搅扰他的心神。只是……薛大将军还未入京,就有许多达官贵人挤破头想把女儿往平阳郡公府里塞,就连李敬业都存着这样的心思。即便李媛嫒想通了,不愿意插足你二人之间,只怕也耐不得她父亲的威严。本宫不想你们彼此错过,但也知道,你是个倔强的性子,所以才自作主张来说了这些话。其实妻妾之分,既重要,也不重要。你也知道,母后初入宫时,只是九嫔之一的昭仪,父皇想封母后为宸妃尚且不能。如今莲儿跟着我,亦是只能屈居承徽,不能作本宫的太子妃……男人的掣肘与无奈,有时候不愿与心爱女子说起,但无法给心爱女子正妻之位,我们比任何人都难受自责。若是慎言……无法违背父命,你可还会继续陪着他?”

    樊宁几乎不假思索便答道:“我不愿意,我只要想到薛郎会与别人成婚,心里就说不出的不自在,若要我日日看着他与旁人举案齐眉,保不齐哪日我一时气不过,把他两个杀了……殿下只怕觉得我矫情,连天后、红莲姐姐都愿意为心爱之人委曲求全,我却不能,确实是不识抬举,可我就是这般的性子,请殿下恕罪。”

    李弘笑得无奈又宠溺,垂眼道:“无论是母后还是莲儿,做出牺牲都不是必须的。莲儿为本宫付出的,本宫万般感恩,但你不愿意,本宫亦觉得合情合理……只是,慎言待你情深,无论最终你如何抉择,本宫皆希望你不要轻易放弃,否则那傻小子注定烦扰一世,只怕整个人皆会不中用了。”

    樊宁说不出心里是何等滋味,忍着鼻尖的酸涩点头应允,忙转移了话头,问道:“红莲姐姐近来可好?”

    “好,”提起红莲,李弘一脸难掩的幸福,“她也很是惦记你,前日听闻你重伤,着急落泪,若非不合礼数,定要跟着本宫来了。”

    樊宁既艳羡,又实打实为他二人高兴,贼笑着起哄道:“我这娘家人还未吃酒,殿下便抱得美人归,可是太轻易了些!”

    “酒你要多少便有多少,还怕本宫请不起吗?”

    闲话片刻后,李弘叮嘱樊宁好好歇息,而后便寻李敬业父女去了。

    樊宁愁怨未了,辗转反侧许久,至深夜才陷入浅眠,但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听得“吭吭”几声,惹得她倏尔惊醒,欲起身却牵动了伤口,嗔道:“谁!”

    “莫怕,是我……”薛讷悦耳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他清秀俊逸的容颜。

    樊宁见他拄拐而来,面色惨白,双腿缠着医布,百般情绪夹杂一处,思念非常又恼他不知心疼自己,连声嗔道:“你来做什么?腿不想要了?有什么话让人传一句不行吗?偏生这个时候逞能?”

    薛讷笑得像个孩子,满心满眼唯有这个丫头:“月余不见了,实在惦记,旁人说的话,我总觉得是在敷衍,总要亲眼看看你才能安心……”

    樊宁如何能不惦记薛讷,但她向来不是柔情缱绻的姑娘,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思念,抬手凿了薛讷一拳:“为了看着一眼,你若落下病根,往后一瘸一拐可别指望我伺候你。”

    “怎会……”薛讷拉过樊宁的小手,无比珍惜地握在掌心里,“我的腿没有大碍,虽然骨头挫伤很重,但都没碎。加之天皇天后召见,过几日你我得回洛阳复命去了,各位军医也说让我略略走动走动,好做恢复。毕竟大战方休,总要给二圣一个交待……再,再说,这二年我们肯定就要成亲了,我怎忍心让你嫁给一个瘸子。”

    樊宁闻言一怔,心下登时五味杂陈。薛讷心思单纯,只怕还没考虑到父命难违这一层,樊宁对上他清澈赤诚的眼眸,差点滚下泪,压抑良久方装作害羞嗔道:“谁要与你成亲,你自己过去吧……对了,天皇天后何时要召见你我?”

    “过两日随太子殿下的车驾一道回神都就是了,不必紧张,此一番你我皆有功绩,尤其是你,以性命守护大唐,理应有所封赏。”

    樊宁想起李弘的提议,又问道:“你爹……何时回来?”?“听说史元年起乱,父亲率部急行军八百里,已过幽燕,但眼下事端平息,陛下便命他暂缓行军,估摸还要月余能回京。”

    这也便是说,她与薛讷还有月余时间可以这般相处,樊宁陡然伤感,不顾羞涩,探身将小脑袋倚在了薛讷的肩上。

    薛讷满脸说不出的欢愉,又担心樊宁的身子,低问道:“你的肩……还痛吗?”

    “偶时还有点,史元年的刀太利了,哪知道会留下这么长一道伤……好在疾医说不会留疤的。”

    “留疤也没事的,”薛讷涨红脸,好似是在玩笑,神情却极其认真,“我不……不嫌弃。”

    樊宁既心酸又好笑,桃花眼一嗔:“留疤也是在我身上,你嫌弃个屁!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罢,若不然腿长不好,怕是要在御前失礼。”

    薛讷向来对樊宁的话言听计从,条件反射般撑着拐站起了身,又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屈身在樊宁的桃花靥上轻轻一吻,而后逃也似地匆匆离去了。

    樊宁暗骂一声“傻子”,眼眶则不争气地红了。

    其后几日,樊宁皆过得浑浑噩噩,拖着伤病初愈的身子随众人回到了神都洛阳。在薛府不过三五日,便接到圣旨应召入宫。

    是日一早,樊宁梳洗停当,迟迟不见薛讷,听管家说才知道薛讷竟先一步入紫微宫去了。樊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在管家的安排下乘车向紫微宫赶去。

    紫微宫恢复了往常的壮丽宁静,不过相隔数月,樊宁却有些忆不起那晚在此大战高敏的情形。但她转念一想,便也释然,毕竟紫微宫屹立于此百年,所见的杀伐争斗不胜枚举,但民心所向之大唐永不倾倒。

    及至内宫,樊宁随一女官赶往明堂,于此处接见他二人,可见二圣对此事之重视。殿中唯有武则天坐于高台上,却不见李治身影,想来估摸又犯了头风。樊宁规规矩矩向武后一礼,而后跪在薛讷身侧等听吩咐。

    武后身着华贵凤袍,眉间花钿图画江山,美丽庄重,慢慢开口道:“薛慎言、樊宁鏖战潼关,守卫大唐有功,陛下与本宫之心甚慰。今酌情嘉奖,赐姓樊宁西凉李姓,归于西凉王门下,以嫡女身份配平阳郡公薛仁贵长子薛慎言,于今夏完婚成礼。”

    樊宁全然傻了眼,愣愣地张着小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薛讷倒是分毫不显意外,欢愉叩首道:“谢二圣恩典!”

    “樊宁,你可是有何异议?”见樊宁半晌不语,武后问道。

    樊宁这才回过神,叩首道:“民女……不敢,谢,谢二圣恩典!”

    言罢,薛讷复将如何处理乱贼之事报知武后,樊宁则仍沉在惊讶之中,直至一切结束,薛讷带她走出明堂,方恢复神思,偏头嗔问道:“二圣为何会为你我赐婚,还给我找了个位高权重的爹来?难道是你……你一大早来,与天后说什么了?”

    薛讷连连摆手否认:“应是天皇天后火眼金睛,看出你我有情却囿于身份罢……总之,你的心事应当解除了,莫要再似前几日那般闷闷不乐了。”

    先前以为薛讷不知道她的心思,哪知他不单看得透,还言出必行,不论他是如何央动了天后赐婚,这样的结局着实令她欣喜。樊宁眼眶通红,嘴上却说着:“我才不要嫁给你……”

    薛讷也顾不得尚在宫中,悄然握住了樊宁的小手,眉眼间尽是少年人的徜徉自得:“便是我如今腿脚尚未恢复,你也跑不掉了。”

    宫中石板路悠长,小儿女的嗔怪欢喜皆是那般可爱,他两人不会知道,方才宣读完圣旨的武后转身而去,走出三两步远,却蓦地回身,立在明堂最高之处,俯瞰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正值盛春,视线尽头,紫微宫的花海与宫外的锦绣世界连成一片,她的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又倏尔消弭,回转过身,拖着织金连翠的长长裙裾,缓缓消失在了高楼广厦之中。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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