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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平当即强摒心念,运起全真太极功来,但觉体内气息惙惙,极难运行,便想自己日夜修行所得,皆已因这重伤废去,不胜灰心。
就在这时,忽感几股极强之力由任督二脉多处要穴中流入,推动着她阻滞的气息在体内流转,耳听得洪钟般的声音道:“凝神。”原来是罗真人正以金针渡穴之法助她运功。于是立刻抛开了丧气的念头专心吐纳,渐渐四肢麻木退去,虽然剑伤依旧疼痛,却有精气源源不断灌注于脏腑之中,呼吸也从急促变得愈发从容。
约过了一顿饭的时光,道平睁开眼睛,脸上已多了一分血色,她虚弱道:“阿离哥哥,关于那暗道的去处我心里是有个想法,但师命难违,我须先去见了师父,才能告诉给你。你再等我一个时辰。”说罢向罗真人顿首道:“拜托前辈了。”罗真人更不多言,只以眼神让她安心。
道平于是撑身趺坐于榻上,重又闭目运起功来,有了罗真人金针的力助,境况愈发顺利,约莫一个时辰后,一张小圆脸上终于泛出了活气。她转身欲向罗真人叩拜,被罗真人扶住道:“小道友修为扎实,得以恢复如此神速,并非贫道之功。”
道平执意拜谢,礼毕下榻便向门外行去。江离见她步法虚浮,过去挽住她手臂,只听她小声道:“让我去罢,别教师父等太久了。”
此时已是红日衔山,昏鸦逐队,啼声悲凉。血色霞光映着她清丽的侧脸,晚烟弥漫在她湿润的眼前。江离心中惨然,那明媚如朝阳的小姑娘,会不会就此离去?
残霞照入林中,仿佛火光在枝隙间明灭,把一片金红斑斓的秋叶烧成深紫枯黑。山风寒凉,从栖真观的方向滚滚而来,带着异样的烟尘。
接近栖真观前,远望见影影绰绰人影聚在一处,少说也有数十人。乔羽向众人示意稍待,只身向那空空洞洞的山门走去。只听一阵乱响铮铮镗镗,点点寒光在暗紫暮光中亮起,原是那些官兵发觉乔羽接近,纷纷亮出兵刃恫吓。
江离屏息凝视着乔羽青色衣袍的背影,情形一旦不利,便欲上前相助。但见乔羽完全不为官兵威慑所动,只是脱去斗笠拿在右手,露出面容,脚下更不迟疑,步伐十分沉稳。官兵见势亦增戒心,大声喝止,乔羽仍不停顿,左手抬起,又好像说了些甚么,只是相距太远,江离不能听清。
那话语显然有了效用,从冷刃白光的晃动中亦可感到官兵戒势稍缓,先前的恫吓随之戛然止息,似有人跑进山门通报。片刻后,众兵卒中让出一条通路,有一人影从中走出,显是头领。乔羽上前与那人见礼,交谈数句后,那头领倨势为之一变,不住躬身弯腰,从动作来看态度恭谨,紧张态势转眼冰解。
很快有两个兵卒跑来传话,说指挥大人恭请众位一同进观,说罢十分小心地扶起道平,拥着江离与罗真人来到山门前。乔羽让江离等人先行入观,随后向指挥与兵卒微一颔首道句“有劳”,众兵卒便识趣退去了。
江离还待询问乔羽以何手段说服官军,可双脚甫一踏入栖真观中,便被眼前景象所摄,不得不先抛开了那念头。
栖真观中一片死寂。被火焚过的殿宇神像坍塌无算,只剩几面残破不堪的山墙孤立烟霾之中,焦黑的砖石仿佛在暮暗中张着阴森的大口。距火灭已过去六七个时辰,残垣角落的余烬中仍零星散发着暗红的光,如尚未完全退入黑暗中妖魔,喷出灼热的气息,点燃空气中的残埃,舞起片片火星。
江离喊着渺渺的名字,从祖师殿倒落的廊柱残骸上跨过,转入其后的院落。忽有寒风掠地而起,燔臭与灰烬如巨网般劈面扑来,呛得他咽鼻生痛,不住咳嗽,眼泪模糊了视野。
只听身前不远处乍然一声轰然巨响如山摇岳动,同时滚滚粗粝烟尘向身上脚边砸来,他急向后退,被紧随其后的乔羽一把扯住。他立刻回身将乔羽揽在身前,抬袖替她遮住了如风暴般卷来的燔灰。
待他转头再看时,眼前一座殿宇已彻底倒塌,殿前悬挂的匾额就跌在离脚面数尺之外,残断污损的残骸上依稀可辨“药王殿”三字。
道平欲寻师父,心急煎切,径直向那烟尘中赶去,对此视若无睹。她但恨自己伤重无力,无法直接越过那岌岌危殿。
江离忙追上去,不小心一绊,险些摔倒。横在脚下的似是片烧断的殿前楹联,泥金书写残句“仙方济世救人”,笔法甚是端凝。
他觉这字迹透着说不出的熟悉,停步细看之下,果见那“济”字左边的三点水只写作两点,这正是乔羽为避家父名讳特有的习惯。她想起道平曾说道乔羽捐修药王殿一事,这幅楹联想来是他其时所提。
江离短暂地顿了一下,便继续向观后追去。栖真观院落浅窄,不移时出了后门,便见遍野百年茶树,尽被烈火烧得枯焦脱折,一群大鸟盘旋上空,叫声惊心。
田中赫然有块惨白破布,在满地惨淡的黄黑残枝之间异常扎眼,大肆昭示出可怖的不详气息。再看道平小小的身影一步一跌,已奔到那白布之旁。
江离心中猛然揪紧,道平撕心裂肺的哀声就在他心跳停滞的一瞬钻入耳中,避无可避:那曾经嬉笑时像笛子一样婉转,吵闹时像莺雀一样可爱的声音,此刻听来如此陌生,像是先从身体深处爆发,再由喉间压出,一下下,一层层,撕扯出血丝,抽干了灵魂。不带哭腔,却比哭声哀恸百倍。
只有一个人坚信自己此生再也不会有幸福,从此生活的意义已完全失去,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乔羽和罗真人接连从身边穿过,江离却定在原地,凭夜风吹打衣襟,冷透肌骨,嘶喊声声入耳,贯裁心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