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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就在罗望为林梅英做法事的当天,吴燕山来到了肃州城新一团团部大门外,由于没有证件,哨兵不让进门,也不予通报,转悠了半天没能见到马九旺,在远处的大柳树下急的团团转,眼见日薄西山、夜幕将近,已是饥肠辘辘,只好跺跺脚解开拴在树杆上的马,跳上去拍马离开。路过一车马店,吴燕山跳下马,拉低礼帽走过去,喊道:“有人吗?”门口耳房内出来一个老汉,花白的头发上蒙上了一层土灰,手里甩着一块黑油油的抹布说:“老哥,住店哩吧?”说话时,干瘪的脸上没有啥表情,只是下巴上枯黄的山羊胡子在抖动。吴燕山没好气地回了句:“不住店到你这儿玩呐。”
老汉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吴燕山知道是自己这张脸吓着他了,放缓语气说:“老人家,爹妈给了张夜叉的脸,惊到你了,不用怕,本人可是罗刹的面目菩萨的心,大善人一个,快给弄碗面,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老汉定了定神接过马缰绳,招呼吴燕山进了车马店,把马栓在马槽旁,往里撒了几把草料,问道:“你住单间呢还是通铺?”吴燕山说:“单间吧,快些弄吃的来,实在饿了,恨不得吞了一头牛,哪儿能洗洗?”老汉不搭话,从耳房内拎出半桶水放在马槽边,往马槽里洒了些青草节,看着马低头饮水,方才说:“你饿,它比你更饿,伺候好它才能顾得上你,走吧。”
吴燕山觉得这位面无表情的老人还是蛮有意思。随他进了后院,老汉指着水井说:“乘没起夜风,热气还在,先洗洗吧,灶屋锅里有开水,兑上些热水再下手,井水瘆人呢,当心落病。店里就一个单间,在那排房子的把头,门开着呢,你自己过去。”转身就走了。
吴燕山进了厨房,拿起大马勺从大锅里舀出一勺水,试一下水温,先喝了几口,又往旁边的本桶里倒了几勺,拎到了井台上开始洗头、冲脚,刚清洗完,老汉端着方盘进来了,仍旧木着脸说:“吃吧,本店不管伙食,这碗面是对面饭庄子的,吃完自己去付账。”吴燕山蹲在地上三两口吃完面,觉得只垫了个饥,老汉垂着两手站在一旁,见吴燕山的吃相,说道:“住店的都在饭庄子里吃饭呐,你还要吃啥自己去吧,店钱五个铜元,得先付。”
吴燕山从肩上的褡裢里摸出一块银元说:“老板,没零钱,你找补我吧。”老汉没有接,眼睛盯着吴燕山看了一会儿说:“去吃吧,那儿能破开钱。”
吴燕山来到饭庄子。进得门来,昏暗的光线下,见到里面只有一张黑漆漆、油乎乎的桌子、四条长凳子,己有七个人坐在那里,就着一盆花生米、一盆火烤的山药蛋在喝酒。单独坐在上首的一个胖子已经是满脸通红,拍着桌子说:“要说吴司令,那也是名满河西的好汉,不应该接受招安嘛,远的有梁山一百单八将,近的有……,”吴燕山听这几个人说的事与自己有关,只停顿了一下,没有理会,走向靠墙的柜台,对站在里面的一中年男人说:“老板,牛肉切两斤,酒打两斤,连同刚才的面一并算账。”
老板嘿嘿干笑两声,高声说:“牛肉!我五六年都没有见过了,都忘了是啥味道,肃州城能吃上牛肉的人在军营……。”他突然停住了,呲着黄板牙打了结巴:“兄弟、不、不老哥,牛、牛肉没有,有腊猪头肉,没、没走油,”
“也好,切两斤用红辣皮子爆炒,统共多少钱?”吴燕山明白老板开始没有看清自己的脸,待看清楚就吓成那样了,于是就打断了他的话。
老板转身喊道:“婆姨,切两斤腊肉爆炒,打两斤酒,量给足啊。”他怕老婆短斤少两惹怒了面前这个“夜叉”脸的大汉,吴燕山把木盘放在台子上,在木盘里放了一块银元。
桌子上的那几位还在胡吹乱冒,“看你说的,见过没,大哥我那年在甘凉道上亲眼见过吴司令,升子大小的拳头,斗一样的脑袋,两眼有铜钱大小,一睁眼闪着绿光……。”
老板拿起银元惊声说:“银元啊,有些日子没见过了,”桌子上吹牛的人听到了银元两个字,立马安静了。
吴燕山听到那几位把自己说成那个模样,摇了摇头说:“老板,按市价你要找补我才对吧。”
老板一连说了三个是:“得找你四个铜元,”吴燕山说:“那不行,得五个,我好给房钱。”
“好、好,就五个,”老板说着,拿出五个铜元放在木盘里,厨房里传出女人尖细的骂声:“你个驴抬下的楞怂,四个就四个,又成了五个,活该穷死你个狗日的。”一阵铁铲子刮锅底的吱嘎嘎声传出来,接着是几声敲锅边的铛铛声,老板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里面就安静下来,吴燕山知道是老板给女人说了自己的模样,女人才禁了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吴燕山初觉好笑,接着一阵酸楚。
老板端着木盘出来了,木盘里是满满当当一海碗肉。吴燕山说声:“明早你到车马店取家什。”端起木盘拎着酒瓶出了饭庄子,桌子上的几个人眼睛死盯着吴燕山目送他出了门。
吴燕山走进车马店的后院子,又退回到大门口,把酒肉端进耳房,对老汉说:“老板,饭庄子找不开钱,只好买了些酒肉,咱俩来一杯。”老汉立马眼睛放光,木头一样的脸上泛出笑意,张罗着找筷子、摆凳子、放杯子,嘴里念叨着:“啥老板,叫老张,兄弟贵姓?”吴燕山先给张老板到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说:“免贵姓寇、贼寇的寇,您先请。”张老板接过酒杯“嗞”地一口喝完,又砸吧了两下嘴说:“你也满上,来,吃肉。”
天完全黑了下来,张老板点上了油灯,在如豆的灯光下,两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吴燕山问店老板:“你为啥先伺候马,不怕怠慢了客人。”老板说:“你傻呀,马伺候好了客人好意思不住店吗,喝你的酒吧,再说巴掌大的肃州没几家客店。你这脸不是天生的吧?”
“张老板海量,走一满杯,真是贼人有贼智,操心我的脸干啥,操心碗里的肉、杯子里的酒吧。”
很快酒完肉净,张老板醉倒在炕上,吴燕山摇晃着走进后院,进了自己房间,取下肩膀上的褡裢塞在枕头下,和衣躺下,时间不大就鼾声如雷。
院子里,饭庄子里喝酒的那七位围坐在井台子边上,胖子拍了一下身边瘦小身材的小伙子说:“赛时迁,再探个究竟。”拿腔捏调地像是在说戏文里的词儿,叫赛时迁的立刻跳起来,猴子样立了个姿势,说声:“去也,”蹦跳着来到吴燕山房间的窗台下,扒开窗户纸用一只眼朝里瞄了一会儿,又蹦跳着回到井台边,对胖子说:“赵哥,醉的像死猪一样。”
胖子站起来,解下腰间的麻绳捋一捋说:“哥儿几个,动手。”原本就不结实的门板一推就打门轴处拆断,“啪”地一声拍在地上,吴燕山似乎是醉死了一样浑然不觉,几个人扑上炕,两人压腿,两人压胳膊,两人压在吴燕山身上,分工明确、动作顺溜,显见不是头一回。
赵胖子丢了手里的麻绳,嘴里念叨着:“用不着捆了,省事儿。”伸手抽出褡裢在里边掏摸,什么也没摸着,骂骂咧咧地说:“日他*的,咋会没钱呢,”弯腰去捡麻绳,突然间,“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压住吴燕山的几个人弹了起来,撞在墙上,重重地摔在地上,赵胖子还在愣神,吴燕山已经坐在炕沿上,手里摇晃着钱袋子哗啦作响,“找钱呀,在这儿呢。”
赵胖子从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踢了爬地上的人一脚说:“他会邪术,你去毛圈里挖些屎尿来,在的人封住门窗,弄死他。”
“几个小毛贼,敢在祖师爷头上扎刺,”吴燕山话音未落,右脚飞起,蹬在赵胖子前胸,赵胖子像草人一样飘出房门,又对刚爬起来的几个人一阵拳打脚踢,几个人都和赵胖子一样飞出房门,吴燕山一手托着钱袋子,向上抛出,又伸手接住,慢步走出房门,恶声说道:“知道老子是谁吗,嗯,吴燕山的师傅,吴燕山的师傅知道吗,过来,跪成一排。”几个人一听是吴燕山的师傅,可不就是祖师爷吗,乖乖地跪成一溜,赵胖子躺在地上吭吃了几下没有爬起来,吴燕山过去把他翻过身爬在地上,又在背上拍了几下,赵胖子长出一口气,也起身跪在地上。
吴燕山背着手把几个人看了一遍问道:“说吧,谁是头?干这个勾当多久了?”
赵胖子很光棍地说:“老子是头,要杀要剐随你,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吴燕山嘿嘿一笑道:“嗯,有骨气,还一套一套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吧,不过点儿背,碰上了祖师爷我。该咋料理这几个毛贼呢?嗯!”
赵胖子说:“你真是吴司令的师傅?”
“那还有假,吴燕山的那两下三脚猫工夫不过跟着大爷我学了个皮毛而已,滚吧,爷今儿个心情好,不为难你们了。”吴燕山抬头仰望着天空说道。
赵胖子爬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我们哥儿七个拜你老人家为师吧,师傅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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