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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次过万大唐雄师至河西,那是哪一年?
说凉州城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凉州并不是一座城,而是由数座城堡相连而成的城市群。天宝时,凉州有七城之盛。治下数县,在籍有民二三万户,十余万口,并且驻扎着大唐第一军,赤水军。
开元末至天宝年间,大唐十节度治下,野战军总计番号八十有余,过万人者一十有五支。
这十五支大军,总兵力约二十五万人,占大唐精锐之半壁。其中二万人以下者十一,二万至三万以内者有一,三万及以上者有三。
三万以上的三支军队分别为河东天兵军三万,范阳经略军三万,河西赤水军三万三。又,天兵军配马五千五百,经略军配马五千四百,赤水军配马足有一万三千匹。
此处之配马皆指战马,驮马役畜不算,这装备就很豪阔。
军之大者,莫如赤水。其前拒吐蕃,北临突厥。开元时屯田十八万亩,是河西节度使麾下的绝对主力。
安史乱起,潼关一战哥舒翰送了二十万唐军,导致长安沦陷,一时无兵可用,前线就主要靠赤水军顶着死扛。整整一年之后,唐军在重新灵武重新完成军队集结,兵发香积寺,长安光复。
这都是旧日的辉煌喽。
如今的凉州,也只有“残破”二字可以形容。
吐蕃据有河西之后,将凉州诸城拆个七零八落。待归义军恢复河西,朝廷趁机遣郓兵来此挤走了归义军,重置凉州节度使,曾尝试重新筑城,略有所得。后因黄巢乱起而中断至今。
面对城下高高飘扬的大唐王旗,城头的军汉是心潮澎湃。
五十年?
还是六十年?
亦或是七十年?
大唐王师终于再次兵临河西。
问题是,对于城中的郓兵来说,城下的这帮孙子恐怕不是好人呐。
打肯定打不过。
守,似也守不下。
看看左右,小伙子们迷茫,老家伙们纠结。孙超狠狠心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朝廷天兵到此,开城迎王师吧。”
城门徐徐打开,涌出骑士若干。
郑大总管马鞭虚点,对十三郎道:“去瞧瞧。”
史将军总算接了个好差事,领着一众手下前出。
但见来人距离十余步便滚鞍下马,躬身行礼。就是这个造型嘛,一头乱发如枯草,衣皮皮袍似野人,开口乌鲁乌鲁半晌,史将军抓耳挠腮问左右,曰:“这厮说了个甚?”
似乎,依稀,是说的唐言,可怎么爷爷就听不懂呢。
哼将史斌亦是满脸懵,摇头不知。
哈将赵和同样迷茫。
十三郎道:“你等何人呐?”
孙超倒是听得懂史将军的话,满心疑惑,爷爷不是说了么,还问?只因人在矮檐下,小孙将军耐着性子再说一遍:“我乃凉州节度留后孙超,恭迎天使。”
十三郎侧耳又细听,这回总算听明白了。拱拱手道:“孙超?”
孙超躬身道:“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不不。
孙超心思敏捷地发现,对方没有认可他的身份!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节度留后是郓兵自说自话,不大靠谱。
可这怪了谁?
大唐没了,凉州孤悬西北几十年没人管没人问,他们的苦又怎么说?
当年朝廷派他们来凉州,可不是这么说的。
弟兄们那都是冲着来做人上人来地好吧。哪怕按戍兵算,三年一期也早该回家了。让爷爷扎根边塞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给钱呀。都别说加钱,你起码的待遇那得给吧。
结果呢?朝廷有钱给家财万贯的南衙宰相、北衙宦官发俸禄,有钱养草包神策军,就是没钱给他们。
神策军一波波送光。然后每次募兵,安家费、装备各类赏赐不要钱般砸下。唐昭宗都啥样了,还要攒起大几万神策军让李茂贞杀,然后钱粮甲械全送了人。凉州一年这区区几万石粮,偏偏就给不出来。
讲良心吗?
见唐将明甲银盔当面,再看看自己?
一身明光甲虽然也尽力擦亮,却难掩其年久与衰朽。
衬底的牛皮卷边掉毛,一点光彩也无。
甲页纵然尽心打理,斑斑痕迹也难以完全遮盖。
圆护蒙尘,铁盔暗淡。
再看一双大手粗糙,丑陋的灰指甲使人生厌,冬日冻伤的豁口愈合不久,结痂是何等刺目。
几十年的委屈如汹涌的巨浪冲上心头,孙将军瞬时就已泪奔。
十三郎在郑家父子这里被吆五喝六,总算在这二杆子身上找回一点威风。这才亮个相,台词都没说两句呢,这位哥怎么就哭了?那眼泪哗啦啦往下流淌,和着尘灰一脸花,这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伤心未到时啊。
都给魏博老武夫整不会了。
十三郎后面作威作福的言语无法出口,看看这叫花子般的兵丁,史怀仙带转马头,决定让老屠子过来跟他斗法。
大老爷们儿哭鼻子,你说说,这他娘的咋整。
观看十三郎领着几个叫花子来在近前,郑大总管在马上探探脑袋,不乐道:“怎么这身脏样,还是个人么。”向身边老马匪道,“先给他几个换身衣甲,洗洗风尘再说话。”
便令大军就地警戒。
过万雄兵铁甲枪林地立于城外五里。
就在阵中搭起一张天幕,摆了胡床。郑大总管与一众将官等得片刻,孙超就被引来。此时,他已换了一套八九成新的明光铠,洗净了面皮,理顺了幞头。
郑大总管看来,见是个模样周正的汉子,只是仪容有些胡气。
这无所谓,豹军上下深鼻高目一身白的杂毛多了去,他这才哪跟哪。
其实,在看到这汉子的第一眼,郑守义就有点心酸。别管这些郓州兵当年是怎么来的凉州,也不管他们跟归义军有什么恩怨,那都与他郑某人无关。只看他们在这塞外古城艰苦几十年,郑大总管都要咱他们一声好汉子。
当然,若是不知好歹,郑大总管也不介意亲手送他们升天。
可是,哪怕要下黑手,也无碍郑大总管心底里对这些戍边好儿郎的赞赏。
再说,人家这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么,那还干什么打打杀杀。
孙超知是大总管当面,收拾心情,深鞠一躬道:“凉州孙超见过大总管。”面对小山般的老屠子,孙超很明智地没再提自封的什么狗屁留后。
郑守义认真分辨片刻,大概听懂,道:“说说,凉州是个甚光景?”
孙超道:“城中有戍兵近千,皆为咸通年间西来之郓兵子孙,迄今已一甲子矣。只因,只因天下大乱,道路断绝……
本来孙超有心控制一下情绪,结果一开腔就又觉着十分委屈,好似流浪多年、在外受了许多欺负的娃儿总算见了家长,忍不住就要哭一嗓子告个状。
作为千年老妖,这小子一撅腚,大总管就知道他要屙什么屎。费力听得两句,便不大耐烦,摆摆手打断他道:“晓得你等辛苦。”心中却不禁浮现起山北的一幕幕来,“前……
本来老屠子想说是前朝有负于你,结果李老三弄开国还是以唐为号,感觉说前朝就有些不妥不吉利,临时改口道:“那是禧宗等昏君有负于你,洒家却问心无愧。此来恢复河西,我只问你等意欲何为。
欲战耶?
欲降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