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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州,抢钱,抢粮,抢娘儿!”

    万千武夫的热情就是这样朴实,震破云霄。

    这是李大离城前做的安排,郑守义知道这是豪赌。射日军、毅勇军、铁枪都加上辅兵大约两万人,奔袭定州,多少有点勉强,还是大冬天的。要知道前面朱三也没打破城,只是人家交钱买平安,真要硬打,汴兵也得崩碎一口牙。

    但是,打这一仗有其必要。

    易定紧邻幽州,这次汴兵北上,着实让吓了众人一跳。如今魏博、成德都已投靠宣武,若易定也这么跟朱三连成一片,那幽州简直就成了漏风的筛子。东面现有义昌顶着,拿下易定,西南边才有个屏障。就算打起来,把易、定打烂,至少幽州还能有口气。

    这就是守在四门不如守在四邻的道理。

    而且机会也不错。

    义武军的牙兵被朱全忠杀了一批,虽然不算伤筋动骨,却也有些折损。别看五万大军转眼逃散,其实老牙兵跑得快,死伤反而最小,否则朱三哥都到城下了,若城防稀松,哪能是那点钱就打发了?就朱老三吃一个夹一个的做派,不给王家叔侄肚肠里的那点油都得攥干了。派往那边的探子回报,因为赏赐不足,义武军心士气不高,大部分牙兵都已提前回家过年。

    这不是天赐良机么。

    天予弗取,反受其乱呐。

    区区二百多里路,想想打秃头蛮那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嘛。

    只因此次人多,驮畜有点不够用,步军人均一匹畜牲驮负物资,骑兵也只两匹马,剩余物资均由辅军所携马骡驮负。所以,军士们不论步骑,除了斥候、游骑之外,皆只能徒步跋涉。将军与军士同甘苦,一向是卢龙军的优良传统,郑哥虽多携了马匹,也是多驮物资,本人则与将士们一同在雪中步行。

    手边牵着二女,就是那匹小骡子,如今竟长得非常高大壮硕,而且吃得少驮得多,除了不能冲锋陷阵,简直就是二哥的心头好。天寒难挨呐,尽管戴着羊皮手套,手指依然冻得红肿。当年在塞外奔袭大几百里,因为一路大多是坐爬犁,手脚似乎反比当下还能好过些?

    记不得了。

    到休息时间,与军士们围在一起喝汤,就着腌肉啃饼子。汉子们顶着寒风默默就食,郑守义忍不住对身边的孩子们说:“俗语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反过来说,欲使军士奋勇,必须厚遇、厚赏。”他目光扫过李洵、小屠子两人,“带你等出来走这一遭,便是要你晓得从军之苦,晓得军士不易。翌日为将,当知体恤。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下没有这等好事,晓得了?千里马,必须精粮伺候。”

    小屠子将唇上鼻水以手背擦了,顺手一甩,也不知甩到哪里,重重点头。李洵向老黑叉手一礼,道:“郑帅所言,侄儿谨记在心。”将手里汤碗放下,想了想,凝眉道,“三叔言,武夫,乃大唐之脊梁。治军,首要便是足粮足饷,所以,镇里再苦,各项赏赐不能克扣。还要让军士心无挂碍,要给军属分田,伤者要妥为安排,死者,遗属亦要有钱粮供养。还要立祠竖碑,祭祀亡灵。总之不能使将士受委屈,不能流血又流泪。”

    “欸,这厮。”郑守义道,“他甚时与你说来?”

    李洵微微垂首,道:“前次跟三叔去草原路上。”

    “哦。”郑守义记得,那回他是去了趟云中。老黑顿然发现这都有日没见李老三了,看李洵好像嘴里含着话没说完,便问他:“那厮还说甚了?”

    李洵看看小屠子,犹豫了一下,道:“三叔还说,武者,止戈也。王者之师,不应只知杀戮。中华之伟大在于建设,在于创造。大唐一手刀剑,一手诗书,刀剑是武,诗书是文。武以镇暴,文以安民……

    听着就是李老三这酸丁的调调,郑守义吞完最后一口胡饼,摆摆手道:“莫鸟这些虚文。”被打断了话头,李洵有点茫然,却仍硬着头皮道:“哦哦。武夫拼命,自当厚赏。可是百姓终日劳作,所得钱粮却被拿来养官、养兵。武夫,百姓,是一体两面。武夫保护百姓安全,百姓供养武夫……

    “嗯?”

    “因此,王者之师不应屠戮百姓……淫……淫淫人妻女。入城后,府库财帛赏赐诸军理所应当,亦请将军约束将士,不可擅杀百姓,辱辱人妻女。”小李越说气势越不足,但还是坚持说完。郑守义忽然想起刚去河东时,有次在灵丘的山上,李三郎唱了一首小诗,大部分记不得了,就最后一句印象深刻,顺口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唱了全诗的是李洵。郑守义甩甩头,哼,道理很难么?武夫们就不知百姓有用?所以你看,卢龙的百姓那一定是要保护好,卢龙军在镇里也从不胡来,比如瀛、莫荒废了,上下都得喝风,故要拼死守护。

    但是义武嘛,“哼,书生之见。”郑守义给李洵下了论断。

    毕竟还是孩子,李洵说完这些话,也就没有继续。边上小屠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忽道:“耶耶。探子说,义武牙军都回家过年了,城里只一二千人看门巡城。如此惫懒,不怕挨打么?”郑守义对这个问题明显更有兴趣,宠溺地摸摸儿子脑袋,道:“谁打他呢?宣武撤了,晋王打他有啥好处?王镕小儿更不会来寻麻烦。还有谁,就剩咱了。哼哼,王处直这厮或许以为投了汴州,咱就不敢招他呗。又或者,这厮囊中羞涩,发不出赏赐?”

    小屠子闻说一抖,拉着老爹耳语说:“若真无钱,不是要亏?”眼神四下瞧瞧,弟兄们可是憋着劲儿要发财呢,没钱,不会把咱爷俩撕了吧。小屠子顿时很为耶耶和自己的生命拘了一把汗。

    “亏个屁!”郑守义左顾右盼,看老马匪躲在人群里,竖着耳朵在听这边说话,一把将他揪出,道,“你说,王处直这厮有钱没钱。”大寨主胸膛一挺,道:“这是肥羊啊!老王家怎会没钱?他爷爷王宗曾是金吾大将军,做过兴元节度使。王处存、王处直兄弟俩生来锦衣玉食,少年便僮奴万数。义武谁没钱,他家都不能没钱。”

    郑守义哈哈大笑,道:“听真了,就算易定官库里粒米不剩,抄了王家就不虚此行。哼,舍不得给军士发钱,便都给爷爷拿来吧。”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老郑将军起身高呼,“随爷爷去打定州……

    “打下定州,抢钱,抢粮,抢娘儿!”

    得,李大公子苦口婆心,全白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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