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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吴杳顿了顿,皱着眉说出了事实,“这三位舍老精通所有控梦术,而且能力远在我们之上。”

    林奕等人都听出了这句话之下的含义,虞老的身份和能力都与这场阴谋巧妙地牵扯上了。

    长敬依旧存有疑虑,虞老滚圆的身材、和煦的笑声、与爷爷之间数十年的紧密联系、他送爷爷的储梦枕都一一在他脑海间闪过。

    他真的会出卖织梦渊,出卖枕月舍,将储梦石交给一群唯利是图的市井小人吗?

    “他会看不出朱星这么一个小人物的假死吗……”长敬下意识地将心中的疑问呢喃出了口。

    吴杳四人都听见了,同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虞老,那目的绝不会是简单地以储梦石牟利,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一个财与势皆得的人?

    林奕毕竟年龄更长,心性更沉稳些,且他的师父是整个右分阁的阁主,掌控着全西岩帝国人四分之一的梦境,其所见所学都要比吴杳更加复杂和广阔些,思忖了一会,慎重道:

    “此时还不宜下结论,我们首先要确认这块玉坠是否真的就是虞老的,其次要探究是有人利用他的玉石造势图利,还是他在背后参与了整个事情。”

    四人皆是点头,林瑶的脑筋比较直,不像她哥那样弯弯绕绕,脱口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虞老,问他玉坠的事?”

    林奕瞥了一眼妹妹,叹气:“当然不能这么直接,旁敲侧击懂否?”

    赵清语了然地点了点头,默契地接口道:“还是要从那具尸体入手,假装不知玉石的事,将尸体抬去枕月舍看看他们的反应。”

    林奕挑眉笑着看向赵清语,似是在说“还是你懂我”,吴杳和长敬亦觉得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林瑶看着赵清语那副“假知己”的面孔就来气,偏偏自己老哥就爱吃这一套,与林奕对视一眼,双方都觉得对方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

    五人又说了几句,一致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便定下了今日黎明破晓前就三探后山取尸。

    他们先前没有妄动那具尸体,只重新遮掩了洞穴避免他人误入就先下了山,既然现在已经决定从尸体入手进一步发掘真相便需要尽快去转移尸体,以防那黑衣人抢了先手。

    此时已是丑时过半,五人稍作收拾,备了些工具便不再耽搁,又直奔后山而去。

    幸运的是,尸体依旧在原地,也没有其他人再进来过的痕迹,他们四人也是第一次干黑夜摸尸的事,难免有些抵触和磕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尸体装进一个大麻袋,让林奕和长敬轮流抬下了山。

    等他们五人到了温江城的枕月舍前,天边不过刚亮起鱼肚白,整条东街商铺都尚未开门。

    他们也不白费劲敲枕月舍的正门,拖着麻袋就径直去了枕月舍的暗门。织梦渊私下里本就与枕月舍有诸多联系,此时到访倒也不显得奇怪。

    守在暗门的枕月舍门人听到动静立即就警惕了起来,看到是吴杳方才放下防备,恭敬地唤了一声“阁主”,便自退去找掌柜的了。

    温江城的掌柜长敬认识,是那天在药铺里见过的薛二,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

    他从枕月舍的楼上下来,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穿衣迅速,脸上毫无睡意,衣着整齐地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几不可查地瞄过一眼林奕手中的麻袋,朝吴杳拱了拱手:

    “吴阁主,今日这么早来寻,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吴杳等人来前便简单商量过了,此番要演一场戏,万不能够打草惊蛇。

    只见吴杳脸上显出急色来,郑重道:“薛掌柜,昨夜我带着云陵右分阁的诸位去后山切磋交流,不想却发现了这个。”语毕,吴杳让开一步,露出林奕脚边的麻袋。

    林奕也先施了一礼,“在下右分阁阁老林奕,薛掌柜请看。”薛掌柜立即回了礼,满脸疑色的走上前查看。

    枕月舍内尚未未掌灯,只隐隐有些天光从窗间泄进来,正好落在那麻袋的开口,露出一个面目已经腐败的尸头来。

    薛掌柜似是骇了一下,脚下退了一步,缓了缓又定睛细看向尸体脖颈下的黑色衣领。

    “这是……我枕月舍的人。”吴杳一直在观察薛二的神色变化,许久他才沉重地说出了一句话,是肯定的语气。

    吴杳:“薛掌柜可看清了?”

    薛掌柜收回视线,朝着吴杳又是一拱手,低头道:“在下确定这具尸体是我枕月舍门人朱星,但有一事不明,还请吴阁主详释。”

    吴杳虽讶于薛二仅凭穿着就确定了死者身份,并直接道出了朱星的名字,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而是一副恍然的模样,虚托了下他的手道,“薛掌柜不妨直言,我等必一一说明。”

    薛二敛目极为恭敬的模样,语间却露出了锋芒,“在下想问,吴阁主是在哪儿发现的朱星尸身,为何先想到送到了我们枕月舍呢?”

    吴杳收了手负在身后,早有准备:“此事起因是我们在后山无意间掉入了一个人为挖掘的洞穴,进而发现了这具尸体。至于为何会先想到枕月舍……”

    长敬拿出了那块洞穴里发现的储梦石,递到薛二眼前。

    薛二见是长敬,也无惊讶,似是早就知道长敬入了织梦渊,他看着这块只有半面开采的储梦石点了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吴阁主可探过了?是否有梦境储存?”

    吴杳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说道:“未曾发现,不过朱星在洞穴里紧紧抱着这块储梦石,我们方才觉得应先来知会薛掌柜一声,看看您这是不是有遗失的储梦石原石。”

    薛二沉凝了一瞬,开口道:

    “不瞒阁主,枕月舍确实遗失了一批未加工过的原石,并且已经报备过七位舍老,但因为毕竟是丑事一桩,所以此前未曾多言,还请阁主多担待。至于这朱星,说来也是有些难堪。”

    吴杳未接话,薛二自叹了一口气:

    “朱星原是我们枕月舍的门人,入舍已有五年,算是一个小管事,专司储梦石原石的运送,平时做事勤恳认真,倒也未曾犯过错。但一月前,他有一债主突然找上门来,在枕月舍着实大闹了一场。”

    林奕等人暗自对视了一眼,想着薛二这人说事便像讲故事,先扬后抑,不紧不慢,说的这债主要是没猜错,大约便是那粗犷的霍老三了。

    “那债主口中说着欠债还钱,手里拿着一把威武生风的大刀,也不听朱星辩解,上来就一刀将朱星砍死了,鲜血将地板都染透了。那日,他穿的便是这件黑衣,乃是我们专司储梦石运送的门人统一的服饰。”

    薛二闭了眼,似那画面就在眼前,又好像痛失人才颇为扼腕。

    林瑶听得入迷,插口道:“那耍刀的债主可报官了?以命抵命了?”

    林奕拉了林瑶一下,向薛二笑笑:“舍妹冒昧。”

    薛二忙摆手,说无妨,看着林瑶答道:

    “当时我正好在舍内,亲眼所见朱星横死,当即报了官,将那凶恶的债主带去了府衙,未料城主亲自出来跟我解释了,说这人是个疯子,又颇有背景,杀不得,平时就关在府衙内,算是终身圈禁,以抵其罪孽。”

    这倒是出乎意料,霍老三竟还有府衙的人撑腰,说是圈禁,背地里却行动自由,想来众人都是知情,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如此说来,此事不仅牵涉了织梦渊、枕月舍,还与府衙有关?

    薛二又感叹了几句世事无常,人命如草芥,朱星的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虞老听说了也只是叹了口气未追究。

    半晌,他抹了抹眼角,又话锋一转,“可是眼下又看到朱星的尸身就太奇怪了,按说他已经被其家人带回家乡,下葬也该一月了,怎么又出现在了后山?而且看起来好像死亡不过几日……”

    他的问题是抛向吴杳的,眼睛却看向林奕,似是无声地询问“为何云陵来的贵客会这么巧地也发现了这件事”。

    吴杳面上也佯装感叹,心下却在冷笑,这薛二比他们还能演,嘴上顺着薛二的话道:

    “我们也是满腹疑惑,最初看到尸首只觉惊异,听了原委更是觉得此事大有蹊跷,不知虞老今日是否在舍内,可否请出一叙?”

    薛掌柜猛地一拍手,眉头一皱,双眼却睁地晶亮,唇边的两撇小胡子还抖了两抖,“虞老前日便离境去往都城议事,不在温江城了。否则今日也不该是我出来接待各位。”

    论品阶,枕月舍虽与织梦渊的组织结构大不相同,但同样是一座城池的首要负责人,薛二理应是与吴杳平阶的,他此时虽一副招待不周了的客气模样,但更多的却像是搪塞。

    吴杳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也是我们来的太不巧了,此人既是枕月舍的人,我们织梦渊也不便多管,就交由薛掌柜处理了。”

    薛二忙道应该,挥了两下手,便有两人从暗处出来,径自将那麻袋抬走了。

    吴杳看今日也从薛二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便准备回织梦阁再细究,告了辞正要转身,忽又回身,认真道:

    “那些丢失的储梦石还望薛掌柜仔细找寻,若误入小人之手,利用其做了些伤天害理的事,就有违先人千年遗愿了。”说完不待薛二答复便要离开。

    薛二若有所思地一拱手,脸间晦暗不明。

    就在此时,枕月舍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间打开,一个穿着枕月舍统一服饰的人匆匆跑了进来,身形狼狈,砰地一声单膝跪倒在地,抱拳对薛二禀道:

    “掌柜的,城南失火了,虞老不知怎的赶了回来,正巧碰上那杀了朱星的债主,两人动上手了!”

    吴杳等人猛地止住了步伐,屋里的人的目光全在那人身上。

    “你说哪里失火了?!”

    “你说虞老动手了?!”

    有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前者是长敬,后者是薛二。

    吴杳眉心紧皱,心也悬上了来,也不管薛二了,拽了长敬的右手飞纵而出,话音缥缈地落在晨曦之间:“城南乃我温江之尾,断不容他人毁损。”

    林奕等人提气跟上。枕月舍中就只剩下薛二一个人的独角戏,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还是露了马脚,还让那畜生砸了场。

    东边的红日正冉冉升起,宣告着雨夜的结束,晴日的到来,但对于长敬来说,他却觉得浑身比昨日被大雨浸透了的衣裳还冷,耳间一直回荡着那句城南,城南。

    再没有人比长敬更熟悉温江城的城南了,那里的房屋大多都是破旧的,总有一股子霉气,再好的正午阳光都驱散不尽,因为那是深埋在桩木之间的岁月痕迹。这些房子都老了,里边的人也老了,快有百年了。

    长敬任凭吴杳拽着手腕飞快的纵越在屋瓦间,只恨为什么自己没有向吴杳、赵清语这样的轻功,不能再快一点回到那熟悉的药铺间。

    东街到药铺的这段路,长敬走过无数回,却是第一次在高高的屋檐之上俯瞰,远远的火烟直冲上云霄,赤红的火光点亮了大片黑漆的瓦房,李家药铺的位置就在其中。

    落得近了,能看到两个人影正交错着动手,一边是银白的刀光横闪,一边是滚圆的身躯灵活的格挡,正是虞老和霍老三。

    长敬根本不去想为什么前日就已经离开的虞老会出现在城南,也不想知道霍老三来城南做什么。

    他飞快地脱下衣衫,在一处人家常年放在门口的大水缸里浸湿了,披在身上,谁也没招呼,就直直地冲进了被火苗吞噬的药铺。

    爷爷肯定还在里边,他腿脚不方便,难以第一时间逃出,虞老身边也未看见他,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虞老尚未来得及救援。

    外间的药铺横梁已经倒塌了,长敬搬开被烧得火烫的碎木,就从横梁上垮了过去,穿到了四方的院子里。

    因为昨日下雨,院子里的药架子都收起来了,空荡荡的,但三面的房屋都烧出了浓烟,根本看不清哪间屋子里有人。

    长敬凭着直觉冲进了正前方的堂屋,大声唤爷爷。

    屋里多药草,易燃的东西已经全烧着了,长敬的湿衣已经变得温热,扑面而来的热浪还掺杂着火苗,想要将长敬也吞噬在这里。

    长敬正搬着遮挡视线的杂物,忽然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倒在窗下。

    长敬脱下身上的湿衣罩在爷爷的头脸上,替他挡去浓烟,也不唤了,用力背起气息微弱的爷爷。

    一口气悬在胸间,连带着那些不敢想象的画面、不敢猜测的结果都压在气息之下,直接冲到了院子里,没注意到脚下的碎瓦,一下被绊倒在了地上。

    “长敬……”爷爷咳了起来,像是恢复过来一点意识。

    “爷爷,你先不要说话,我带你出去。”长敬小心的将湿衣缠好了,就要再将爷爷背起来。

    “长敬,就是今天啦……”爷爷的声音在颈侧传来,没头没脑的,长敬却一下就听懂了。

    他们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总会到来,但长敬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不要难过,难过无用,爷爷只是换个地方喝茶、晒太阳……”

    “长敬啊……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

    “长敬长大了……可以做的比爷爷更好……”

    “长敬啊……”

    爷爷还是向过去的十八年一样,总是碎碎叨叨地念着“长敬啊”,后头跟着做不完的事情,要在正午晒药,要每日学药理,要将每一样药都按几十年的规矩放在指定的柜子里。

    往后,还有谁会这样唤着长敬?

    长敬的衣摆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火苗,一点点的蚕食着衣物,甚至有些烧着了皮肤,混着摔伤的地方痛地他站不起身,身后的身躯好像一下沉重地压弯了他的背脊,怎么也直不起来。

    “长敬!”

    是吴杳的声音,她翻过同样烧得滚烫的屋瓦,落进院子里,一把搀起长敬的手。长敬下意识的抓紧爷爷垂在他胸前的手,枯瘦冰凉。

    “长敬,我帮你送爷爷出去。”这回是林奕的声音,他接过长敬背后的爷爷背到自己身上,吴杳灭了长敬衣服上的火苗,用力地提起他的手,一起跃出了即将烧毁的药铺。

    长敬的眼神一直追着林奕背后的爷爷,见他被安放在了远离火源的地面上,忽见一抹刀光在右侧一闪,红的跟火焰似的的鲜血就洒了出来,霍老三的人头落了地。

    虞老看到紧闭着眼的爷爷,终于不再留手,借着霍老三的刀就将他一刀斩落。

    长敬抽回手,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爷爷身旁跪下,不去唤,不去抚,不哭不动,像被抽去了魂般就这样怔怔地跪着。

    眼里只有爷爷安详的脸,耳朵里所有喧闹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上一秒还温热吐气在他耳畔的“长敬啊……”

    天上相互守望的星星只剩下一颗了,他李长敬,往后就只有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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