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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书先生显然也深觉事情严重,舔了下嘴唇,细细讲道,“下午突然有几个京城人去揽书阁找书先生,没多久书先生就被带上马车,直奔京城方向去了,听当时揽书阁里的人议论,说是跟什么禁书有关。看书先生被带走时凝重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何人抓的他?”
“我们的人还在跟着,怕是要过些日子才能传回消息。”
井甘粉红的指甲轻轻叩着桌面,沉默半晌道,“你给喜耳去封信,让他帮忙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他去京城有段时间了,又在那呆过好些年,比其他人更熟悉些。”
“是。”
大朗领了吩咐就出去了。
井甘却一下子睡不着了。
她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步,想着书先生出事会不会跟她每月送去的那些书有关。
算起来她给揽书阁送书已经快两年半了,加起来一共有九百来本,这数量不可谓不大。
特别是后来书先生将所有抄录下来的书印刷成册,放在揽书阁售卖,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揽书阁有许许多多看不懂的、稀奇古怪的书。
甚至还有对那些奇怪知识感兴趣的学子,专门组成了一个研究这些奇书的异学会。
势头不小,但到如今主要流传的地区还是仅限于湘安。
平安了两年多,突然一下怎么就出事了?
从井甘把图书馆的书借出去开始,就已经有了因为这些书引起轰动、引来麻烦的心理准备。
她不奇怪那些书引起某些大人物,甚至是皇城里的那位至尊的注意。
她在乎的是以何种方式被广而传播。
是受人敬仰的天书、神书?还是受人唾弃的妖书、邪书?
若是第一种,那便是她的幸运。
若是后一种,她便要想办法让它变成前一种。
她想要一直拥有自如健康的身体,就必须往外借书,也就不能让那些变成妖书、邪书。
*
井长富又找上门来了,他的媳妇抱着儿子偷偷跑了,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井长富这次找到井家巷来和从前截然不同,他虚弱地坐在主院前的台阶上痛哭流涕,忏悔不叠,自言自语着自己的罪过。
到了如今才幡然醒悟,还是自己的原配和儿女是最好的。
他忏悔地情真意切,哭地伤怀不已。
被砍断的右手伤口到现在都还红森森的,显然没有好好治疗。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乱,像是好几天没换洗过,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张蛮子毫不留情地将他赶下台阶。
这是井家的台阶,想坐坐路上去。
井长富凄凄惨惨地微躬着腰,缓慢地挪了个地方,果然坐到了巷子对面的墙根下,配着他的哭诉哀求,凄惨度又增加了几分。
张蛮子将井长富来忏悔哭诉的事转告了井甘,井甘只是讥笑了一声,“天道好轮回。”
然后让他去通知井大贵。
井大贵才是他的亲人,他们早与他没了任何关系。
井大贵识时务,也看得清现实,很快便赶来把井长富抗走了。
井甘根本不想和井长富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井长富若还想有平静日子过,就别到井家巷去现眼,那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过了不到半个月,井甘就得到了井长富重伤不治,病死的消息。
井长富的右手被砍断后一直没有好好治疗,井大贵将他接回家照顾,请了大夫看,但他接连遭受打击,精神早就垮了,终究也没熬过去。
井大贵说井长富死前一直喃喃着孙小娟的名字。
井甘听了只觉恶心。
迟来了的忏悔比草贱,不过是自己不甘心,安慰自己罢了。
孙小娟还是偷偷掉了回眼泪,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抹干了泪水。
她和她的孩子们还有大好的未来,为了个畜牲伤怀不值当。
这几滴泪便算是给她与井长富十几年的情分最后的了结。
井甘还是让大朗包了一份丧仪,人死如灯灭,从此两户井家,就真正地了无干系了。
她吩咐这些的时候正在县衙里,刚刚接到从京城皇宫传来的旨意,皇上宣她入宫面圣。
井甘是第一次见到被去势的太监是何模样,脸很白,阴阴柔柔的,声音也比寻常男人尖锐。
井甘虽好奇,但她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惊奇和打量的神情。
她非常明白,这种算不得男人的人对外人的眼光往往更加在意,随便一个打量的眼神都可能将人得罪。
而太监作为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与皇上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井甘姑娘这便与咱家走吧。”
薛公公掐着尖尖的嗓门,眼睛微微下瞥地看着井甘,用命令的口吻道。
井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遵循意见地问道,“事发突然,不知能否容小女子回家与母亲说一声,免得母亲担忧。”
她这边问,那边径儿已经将一个重量十足的荷包塞到了薛公公手里。
“给公公们买茶喝,还请别嫌弃。”
薛公公见他们这么会来事,有些惨白的脸上浅浅露出一个笑,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咱家还急着回宫复命呢,只能给你两个时辰。”
“足够了,多些公公。”
薛公公被县衙的人恭送去休息,范进举也是第一次见到宫里的人,难得地有些紧张。
井甘与他来到无人处,郑重其事地突然深深一礼。
范进举惊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她。
“你这是作何?”
井甘直起腰,真诚道,“这些年多谢大人的疼惜和信任,若非有您支持,我也没办法有如今的成就。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即便相隔千里,我也会遥祝大人初心不改,顺遂如意,心愿得偿。”
范进举颇为感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认识她三年,被她的才华横溢所惊艳。
能结识她这般的后起之秀,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这场宣旨在井甘的意料之中,她也曾多次暗示她即将去往京城,所以范进举并不惊讶。
这个小小的县城关不住她这般的人物,她自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荡。
“只愿你也能心愿得偿,平安顺遂。”
最朴实的祝福,却带着最真的心意。
“我进京这段时间,家中母亲和弟妹还请大人帮忙照拂一二,小甘多谢了。”
范进举受了她这一礼,颔首应声,“你放心,保护好自己,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宽慰。”
井甘赶回了井家巷,家中人都知道宫里来了宣她入宫的圣旨,所以在她回来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为了表现他们是突然接到圣旨,猝不及防,所以并未准备多少行囊,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
真正要带去京城的东西早在之前就已经陆陆续续送过去了。
她与孙小娟说了一会话,又叮嘱了弟弟妹妹一些事,就背着包袱走到了院中。
院中已经等着三个人,大朗、茬子、和径儿。
三人肩上也各自背了个简单的包袱。
他们三个是井甘早就决定好,这次一道跟去京城的人。
径儿接过了井甘背上的包袱,一大家子人将他们送到门口,依依惜别。
孙小娟握着井甘的手什么也没说,这两年她时常在外行走,性子比起曾经的泼辣,更多了一份沉稳和见识。
遇到事情不再像从前一样慌乱不安,即便井甘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这世间最尊贵、也最生死难料的地方。
女儿独身闯皇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井家巷,守好她们的家。
不管任何事发生,她都要成为女儿身后最坚实、最稳妥的依靠。
“家主,时间快到了。”
大朗轻声催促。
井和看出甘甘妹妹是要远行,弟弟妹妹和娘亲都隐忍难过的模样,突然也一下大哭起来,抱着井甘不让走。
井甘耐心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哄着,“大哥在家乖乖听娘亲的话,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们的。你要好好吃饭,别让我担心,好吗?”
井和用力抹了把眼睛,装着坚强的样子用力点头,“我最听话了,甘甘妹妹一定要快点回来接我们。”
“当然,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我肯定会尽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