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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些许,与红泥小灶上升起的暖气在半空中激烈的碰撞,混合在一起,将房间里滋润得即通透又温暖。

    灶上一罐热水,咕噜噜的开着。

    桌上一樽瓦壶,热乎乎的温着。

    壶里有酒,桌边有人,临窗独坐。

    东北烈酒果然地道,驿馆里的人送酒来时还好心提醒这酒极烈,喝惯了倭国低度米酒的聂尘第一口差点被呛出泪来,强忍着憋了好久的气才顺过来,喉咙都要冒出烟来了。

    酒香浓郁,宛如檀香绕梁,聂尘掂起作为下酒佐菜的小碟子里的一根肉干,仔细的端详了许久。

    门被轻扣两声,洪旭闪身而入。

    一身的风雪,斗笠上都是雪花,他在门口拍了拍衣服,才向聂尘拱手复命。

    “大哥,送到了,她家在皮岛那头,隔这里有些远,所以耽搁了这许多时间。”

    “路上出岔子了?”聂尘拿起温在瓦壶里的细瓷酒瓶,给洪旭倒了一杯:“你腰里的短铳有硝烟味儿。”

    “开了一枪,吓跑了两个孙子。”洪旭双手接过,一口喝干,抹抹嘴道:“大哥猜得果然没错,那小姑娘果然被人盯上了,大概是在你给钱的时候。”

    “这岛上全是逃难来的,没有事做,总得求生,有些抢夺偷摸的很寻常。”聂尘并不奇怪,起身过去把开着的半扇窗掩上:“吃点东西,外面这么冷,走一趟够呛的。”

    洪旭应声拿起一条肉干咯吱咯吱的嚼,一边吃一边道:“大哥好心肠,那小姑娘今日回去得早,又得了二两银子,她家里会给他吃顿饱饭了。”

    他把肉干叼在嘴里,似笑非笑的道:“我原以为大哥会塞更多银子给她的,只给二两,不符合大哥的作风。”

    “二两就差点害了她的命,若不是让你跟着,恐怕她明早就是一具尸体了。”聂尘苦笑道,返身坐在洪旭对面:“乱世之间,受苦的唯有老百姓,但也只有经历过乱世,才能体会太平时节的可贵。”

    “起码他们还是有肉吃。”洪旭用力嚼着肉干:“只是有点硬。”

    “这肉一定是从朝鲜国运来的,皮岛上草都不长一根,养不起牲畜。”聂尘掂起一根肉干在灯火底下细看,那肉条脱水很久了,又硬又干:“招待贵客的驿馆中晚上连厨子都没有,夜宵只有这个,毛文龙日子的确不好过。”

    “一个荒岛,我看毛文龙是被朝鲜国打发过来的,处境堪忧啊。”洪旭眼睛都嚼得快要挤出泪来了,那条肉干依然在他嘴里坚挺着:“大哥,后金建奴到底在哪里啊?这冰天雪地的,难道毛文龙就不能打到岸上去暖和暖和吗?”

    “他倒是想,但建奴不答应啊。”聂尘冷笑道,把温酒倒入两个杯子里:“你听到沈世魁说了,这都快过春节了,他还带着人赶到旅顺去抢人头,有了军功才好向朝廷要钱要粮。”

    “我看岛上密密麻麻的,房子比平户还多,人数起码好几万,这么多人挤在这么个岛上,可怎么过啊?”洪旭接过聂尘递过去的酒,又是一口闷,还余韵未尽的咂嘴:“岛上没田可耕种,哪里来的粮食?光靠岸上接济可不是办法。”

    “但毛文龙没地可去。”聂尘不敢效仿洪旭那么豪爽的喝法,一口口小小的抿:“回大明,他不甘心,回去他什么都不是,唯有在这里大明才把他当个人物;打上岸去,他又没那个实力,后金军可是很厉害的军队;至于朝鲜,人家嫌弃他还来不及呢,更不可能让他过去。”

    “唉……”洪旭眨巴眨巴眼睛,对这些政治军事他并不是很关心,说起来也觉得心累,于是叹口气,伸手去给自己倒酒,若是说辽地喜欢的东西,他觉得就是这酒很不错,这才是男人该喝的。

    “要说起来,都是建奴闹的。”几口酒下肚,身上活络了许多,洪旭的血性也跟着上来,他觉得造成这一些的原因很简单:“若是这里不闹建奴,那小姑娘一家人也不至于逃到这鸟不拉屎的荒岛上来,这可比我当年被从大明逼到倭国去不一样。”

    “建奴闹的?”聂尘呵呵一笑:“表面上是,其实骨子里,还是大明自作自受。”

    “哦?”洪旭不明白了。

    “建奴闹得起来,从根子上说,是辽人放任的结果,特别是辽地将门。”聂尘把喝干了的杯子在桌上转来转去,宛如旋转的陀螺:“当初李成梁号称辽东擎天一柱,如不是他养寇自重,辽东局势哪里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啊?”洪旭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这些历史,听起来一头雾水。

    聂尘也是今晚从买石头的翠娘身上管中窥豹,看到了辽人的凄凉,皮岛荒芜如戈壁滩,以前只是渔民过往短暂停留的无人岛,现在却挤了几万人,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辽人逃过来,这些人背井离乡,不知在路上死了多少,以后还会枉死多少。

    “朵颜三卫,本是大明辽西屏障,如今生生的被女真拉过去,后金绕关宁防线如踹门入室,大明却始终不肯低下身姿去务实地做点实事,那帮倔强的大人血性很足,也很聪明,就是面子太强,看见了问题所在,但不肯低头去解决问题。”

    “啊?”

    “说这些扯远了。”聂尘抱歉的看看瞪着眼不明白自己在说啥的洪旭,心想莫非对牛弹琴就是眼下这场景,于是改口道:“辽地怎么样跟我们无关,刚才我纯碎有感而发,你就当一乐罢了。”

    “哦。”洪旭松了口气,朝堂政治他完全听不懂,还是喝酒有意思。

    于是他拿起酒瓶先给聂尘倒满,继而给自己倒满,心满意足的举杯,兹尔一声,入口下肚。

    洪旭喝得不亦乐乎,聂尘却端着杯子,慢慢的看向了窗外,那扇掩上的窗,又被风吹得开了一道缝,寒气倒灌,如咽如泣。

    聂尘微微抿一口烈酒,唇齿细品。

    酒入愁肠,化作思绪,蔓延开来。

    无端端的,他想起来一首诗来。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无向辽东浪死歌》,本是哀叹的隋诗,放在这里,却别有一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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