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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船的船头呈方形,船底相对于尖锐的广船,稍显方正,加上船体宽大,所以在海上破浪穿涛时,船体很稳,但速度就要慢一些。
沙舒友站在船头两层高的艏楼上,目视前方海天线上延绵的陆地,心中忐忑不定。
他的怀里,揣着兵部的公文,身上穿着福建按察使司七品知事的官袍,但是实际上,他现在挂的是大明福建海防道正五品经历的虚头。
沙舒友心头很不忿,也很委屈,但又有些许的高兴,因为毕竟升官了,但头顶上五品经历的乌纱,却是南居益临时给他戴上的,没有经过吏部,纯属应景而已。
等到完成差事,回到福州,沙舒友依然是个七品知事,干着七品知事该干的活计---负责一省刑名的调卷审核,发现有冤假错案就及时纠正,有点像大宋提刑官里宋慈的角色,但权力又没那么大。
按大明官制,每个省的提刑按察使司身兼多职,除了司法刑名之外,还有监察、督促、甚至亲自监管某一个方面具体事务的职责,例如沿海负责海防的海防道、九边负责防寇的兵备道、以及一些富裕省份的盐茶道等等,这些道员一般都由一个按察副使兼任,所以福建按察使司,同时也负责福建海防道。
既然兼管海防,那么抵御海盗就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了,既然是责任,那么负责宣读招安诏书等一应事务,就该落到按察使司的头上。
兵部回复福建巡抚衙门的文书经过内阁审阅、内廷批红盖印之后,很快转回到福建,南居益一看,跟自己的奏折原文没有大的改变,只不过末尾多了一行不引人瞩目的小字,细细读来,却是要招安的海盗头子们在万寿节时上京朝见天启皇帝,以感天恩。
感个屁的天恩。
南居益一阵冷笑,心想这是哄老子没有长脑子么?
摆明了要将这招安悍匪的功劳从自己头上轻轻抹去,难道我看不出来?
心中愤怒,但无可奈何,这是朝廷的意思,你个福建巡抚要闹哪样?能闹哪样?
于是不高兴的情况下,南居益想找个没头脑来处理这事。只是偌大的巡抚衙门,谁都知道海上的这些杀神没一个是真的想跟着朝廷混的,接受招安不过是想换个合法的身份来继续搞走私赚钱,披上虎皮还能吓唬其他海盗,进而垄断海上贸易。
到这些杀神的地方去宣读朝廷诏书,胆儿得肥才行,前几年有个海盗也是接受招安,宣诏的人过去刚读了一半,海盗们就听出朝廷在玩他们,心头火起当场就砍了那兄弟,脑袋送回福州示威,那一任福建巡抚只能看着首级干瞪眼。
推来阻去之后,沙舒友被很不厚道的上司推了出来,美其名曰这人很实在,很踏实,很能干,很细致,很有责任心,很……总之很多优点。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合群。
不收贿赂,不近人情,同僚之间有个熟人想疏通关系,他长期冷言冷语,不卖面子也就是了,偏偏还公事公办,弄得旁人很尴尬,有时候连上司的面子都不给。
这样的人,自然要背些黑锅的,比如这次。
按察使司负责海防道的副使很高兴的把他推荐出来,信誓旦旦,只要他沙舒友去,必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是希望我死得妥妥当当的吧,沙舒友迎着海风,冷笑道。
不过明知是挨整,他还是坦然去了,因为身上的这身官袍。
既然穿了这身袍子,就该干这行当的事,不以事烦,不以己忧,食君五斗米,尽我一身能。
船渐渐靠近海岸,夷州那浑厚的身躯,由远及近,充斥了整个视野,如一块陆地一样宽大。
“这里就是鸡笼港……”沙舒友看着福船缓缓驶入的这个海湾,水面宁静,无波无浪,相比于外海的风大浪急,这里浑如母亲的怀抱一样安宁,岸上有烟火气升起,微微飘向东南,沙滩上赤身小孩嬉戏,扬着沙子追逐,一些在海边修补渔船的黝黑汉子大声的呵斥着,提醒他们不要搅乱了地上晾晒的渔网,远处椰子树下,采摘椰子的妇人们朝这边观望,看是哪家的孩子正在挨骂。
一切都很平静,如不是停泊在木头栈桥边上那条巨大的炮舰,沙舒友会以为自己来到了福建沿海的某个渔港里。
“这船真大,比福建水师任何一条船都大。”福船从这条巨舰旁边经过,靠向栈桥时,沙舒友仰着脑袋看船头上造型奇怪的雕像,那玩意儿不像大明的神仙:“这样的船,打仗的时候一定很强悍吧。”
“砰”的一声,福船靠上了栈桥,一个水师军官走到沙舒友身后,恭声道:“沙大人,李旦的人就在栈桥上等候,请大人移步。”
“好,我这就去。”整整衣冠,沙舒友的面色变得认真严肃起来,他不是没有见过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在按察使司混了十来年,手头上过的杀人犯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其中不乏江洋大盗和成群结队的乱贼,跟这些凶神交手,沙舒友早就练出了一身铁胆,他毫不畏惧死亡。
一条跳板搭在船与栈桥之间,跳板那一头,人头汹涌,上百人聚集在那里候着,都是些皮肤黑得发亮的壮汉,满脸的横肉,明晃晃的刀子就插在腰间。
手上沾没沾血,真的可以从眼神里看得出来,这群人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们身上每个毛孔中散发出来,像一片云,压得与之面对的人呼吸不畅。
船上的人都有些慌,那个跟在沙舒友后面的军官,甚至脸色的变了,脚下不由自主的拖沓,一条不算长的跳板,他迟迟疑疑半天走不下去。
沙舒友看着这阵仗,心头略有点怂,但深吸一口气之后,淡定的走完了跳板------我是来宣读诏书的,又不是来干架的。
那群人的目光一起落到了他身上,沙舒友觉得有蚂蚁顺着目光爬到了自己身上,浑身瘙痒。
他知道那是鸡皮疙瘩暴起的反应,于是悄悄的捏了捏拳头,不住呼吸,竭力抵御这种威慑。
为了表示朝廷的威严,他用充满友善的眼神与壮汉们对视。
“咦?”看了一阵,他突然发现,有个不对的情况:“怎么有个白面书生站在这些人中间?是以前朝廷落入海盗手中的人质、现在要交还吗?”
“你就是朝廷派来的官吗?”不待他想明白,一个大汉就粗声发问,声音如同雷鸣,震得沙舒友眉毛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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