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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到初三,首相赵青崖家的贺年帖子堆成了小山。
他三十岁状元及第,官场三十一年,去年刚过了六十岁整寿,比次相越老太爷年轻,又做到首相,在寒门书生看来那是一等一的表率,在世家子弟看来亦是要追赶的目标。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首相的位子有多不好坐。
不说别的,政事堂那另两位同僚,裴旭一直都致力于当世家的领袖,无奈刑部尚书余大老爷余天成从六年前入朝开始崛起,大事不拖后腿,小事却常常力争,所以裴旭有那样一个对手,他虽说不时要应对人家的争权,可终究还不用太过费心。
奈何那位连宫中陈五两都常常以老太爷称之的次相越太昌,却是时时刻刻都会出幺蛾子。自从人进政事堂开始,他就只觉得自己比从前老得快。
总算如今是一年到头难得的休息日,作为当朝首相,又是文坛领袖,赵青崖的家里汇聚了一大堆门生故旧,谈诗论文,他难得安享了一段惬意时光。这会儿,他再次心满意足地品了一口幼子刚刚孝敬的好茶时,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说话的声音。
“那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只听意头就知道心存愤懑,也不知道是哪个愤世嫉俗的名士写的!”
赵青崖虽说从不奢望野无遗贤,可此时身为宰相的敏感却让他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你们在说什么诗?”
“师相,是一首这两天风靡一时,四处传唱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抢着答话的,是刚刚调任监察御史的赵青崖门生闵志远。他根本没给其他人反应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这首诗从头到尾吟了一遍,末了才冷笑道,“这诗分明是有人借此抒发怨望,否则怎会匿名?”
这一顶怨望的大帽子扣上去,在座也不知道多少人眉头大皱。见此情景,赵青崖忍不住责备道:“本朝从来不因言治罪,若是一首诗就算怨望,也未免太过严苛。从古至今,自负有才华却不为所用的隐士高人,多半都会写一两首这样的诗,不足为奇。”
赵青崖下了定论,闵志远虽说怏怏,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其他人更是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人借此逢迎首相大人胸怀宽广。可在这一片说笑声中,却钻出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这首诗可不是什么怨望,只不过是有人心怀不平,直抒胸臆而已。”
说话的是礼部主事冯昆,见众多目光一下子聚集到自己身上,他就矜持地欠了欠身道,“首相大人,诸位大人,想来你们都听说过邱楚安这个名字。想当初越老儿家中那对叔侄去邱家求学,事情不成就狠狠羞辱了他一顿,六年了,难道还不许这位金陵名士发泄发泄?”
“是邱楚安写的?”
“倒是有可能,听说这位文采出众,曾经教过不少学生。”
“这几天大家四处打听,也一直都没打听着这首诗的作者,若是邱楚安,倒也难怪。”
“首相大人,当年越家小儿小小年纪就敢大放厥词,说什么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现如今他年岁渐长,越发嚣张跋扈,足可见邱楚安当年那般狼狈,非他之过,而是越家小儿太猖狂,辱我等儒生太甚。”
说到这里,冯昆就霍然起身,慷慨激昂地说:“更何况,越老儿从六年前开始就偏向那些草莽武夫,此次更是纵容得神弓门叛逃,此等国贼若不铲除,简直是我大吴之耻!”
他本以为自己一言既出,必定四方附和,可让他尴尬的是,在他说完好一阵子之后,四周围既没有响应,也没有驳斥,有的只是一片冷场似的寂静,就连赵青崖也没说话。大为难堪的他很想用拂袖而去表达自己的风骨,可终究脚下如同生根似的没法动弹。
就在他渐生懊悔之际,上首终于传来了赵青崖的声音:“邱楚安当年也是一时名士,因孩童受挫,确实有些可惜了……”
冯昆只觉心中大喜,立时接上话茬道:“首相大人今日文会,金陵城内英杰几乎汇聚于此,何妨把邱楚安也请来?毕竟是这几日风靡一时的那首诗的作者,如若他应召而来,首相大人坐镇政事堂,野无遗贤的名声,必定能让无数人称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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