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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工部找薛文亦帮忙要他做一些斧柄,薛文亦满口答应。只是他说现在工部人手缺乏,木府上下大多去船厂了,不能太快。

    走出工部衙门时,天已薄暮,街上人来人往,似乎都已忘了城外就有蛇人的大军。虽然因为蛇人围城,使得城中的货物急剧减少,但对于百姓而言,日子还得过。也许,他们会觉得蛇人围城也无非和当初苍月公叛乱是一回事,无非是一个改朝换代的信号。

    我跳上飞羽,正要催马回营,这时突然听得有人叫道:“楚将军!”

    叫我的是个中年人。这人带着几个随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象是有官职的人,却有些面熟。我正想不起这是谁,这人已到我跟前,跳下马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小人陈超航,当初您回城来时见过我的。”

    是小王子的那个管家!我猛地想起了当初刚逃回帝都时的事了。就是在那时冲撞了小王子,我差点被太子下令杀掉,也正是从那时文侯对我青眼有加,让我在军中一步步提升。这陈超航那时对我不屑一顾,甚至对我颇有恶感,现在却对我如此恭顺。

    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但他这么有礼数,我也不好对他太过失礼。我在马上向他行了一礼道:“我正是楚休红。陈管家,请问有事么?”

    陈超航脸上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道:“楚将军,家主让小请将军前去,小人到了你营中,听说您到工部来了,赶紧过来。楚将军,请你随我过去吧。”

    又是安乐王么?我猜也猜得到,因为今天救了小王子,安乐王对我的观感也一定大大改善,说不定已属意我做他的乘龙快婿了。安乐王的那个郡主我虽然没有什么恶感,但也没有太大有好感,那次她与唐郡主一同出来,唐郡主杀人不眨眼,她也置若罔闻,在心底,我总也将她归到唐郡主那一类了,是个被娇惯太过的千金小姐。不过今天她到城头来亲自派发包子,衣着朴素,态度端正,多少也让我有些好感了,可是要我象牲口一样任他们挑选,我心中实是不愿。

    陈超航大概也看到我有些不愿,低声下气地道:“楚将军,文侯大人也已在家主处,就等将军您了。营中我已传过文侯大人之令,让他们自行安排,楚将军不必担心。”

    文侯也在了?我本来正想找个理由推托,但这陈超航果然是个当管家的,做得面面俱到,我都没法子再抵赖了。我想了想,点了点头道:“那好吧,请陈管家带路。”

    我还没去过安乐王府,一直不知道王府是什么样子,在我想象中,顶多比旁人的房子大一些。真正到时,我才大吃一惊。安乐王府占地也不是太大,但里面亭台楼阁,造得错落有致,一进大院中,我几乎要疑心自己会迷路。

    陈超航把我带到院中后,道:“楚将军请稍候,在那边的石椅上坐一会吧,小人去禀告家主后马上过来。”

    他说完,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转身便走了。看到他的笑意,我的心底不由有些发毛,总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个圈套了。只是我也想不通安乐王为什么要陷害我,才勉强让自己定下神来。

    这个院子也并不太大,但设计得极是精巧,陈超航让我坐的是一个石椅,石椅虽是平常的石头做的,但竟然是天然生成,不露一丝斧凿痕,恐怕是从山中取来,而且一对同样大小,大是难得。当中一张石桌也是同此,除了桌面磨光过,其余一仍天然。这张天生的桌子也极是难得,下面竟然有个天生的桌肚,以能四条腿,我直想不到当初是怎么找到这样一块石头的,单单这三块石头,就已是稀世之物了,怪不得安乐王可以发私帑犒赏全军。我坐了下来,这时天已暗了下来,周围也看不清楚,我见桌面上似乎刻着些什么,用手摸了摸,才明白那是刻着副棋枰。

    我的棋艺很糟,无非是当初在军校中下过几局,不过这棋枰如此别致,当真让我大开眼界。安乐王看上去庸庸碌碌,没想到居然如此风雅,当真令人意外。我的手不由得在棋枰上摸了摸,正在想着这棋枰上用的棋子是什么样的,手在那石桌的桌肚里一碰,觉得里面似乎有东西,伸手一摸,才发现里面竟然是个圆圆的陶罐。我好奇心起,拿出来看了看,原来就是一罐子棋子。这是白子,好象是天然的卵石,倒也不是难得之物,难得的是一百八十颗卵石全都一般大小一般模样,如果不是人工雕琢过,那份搜集的精力也花得大了。

    我抓起几颗棋子,指尖触到棋子时只觉一股冰凉,在寒意中却又透着点温润。这样的棋具不用说下了,便是拿在手里把玩也是种享受。我眯起眼,拈着颗棋子放在指尖,正想着敲在桌面上的那种清越之音,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楚将军原来也深通弈理,真是文武双全。”

    我睁开了眼,却见郡主正站在我跟前,也不知是从哪儿出来的,我刚才居然没有发现。我不由心中一凛,起身离座跪下道:“末将失礼,请郡主治罪。”

    郡主坐在了我对面的石椅上,也拿出了一个陶罐,道:“楚将军不必拘礼,就当这儿是你的家吧。”

    我的家么?我心中不由苦笑,也有些吃惊。我没想到郡主竟然说得如此大方直白,心中那种被挑选的屈辱之感也更浓了一些。如果我不是因为被文侯看重,郡主会对我客气么?可能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一文不值的小兵而已。

    我心头苦涩,说了声:“谢郡主。”站了起来,却不坐下。郡主打开那盒子,从中抓了几颗黑子,见我仍不坐下,道:“楚将军,怎不坐下?”

    她说着,突然咳嗽了两声。我心中仍是惴惴不安,道:“郡主,石椅夜凉”

    我的意思是让她快点回去吧。她这么突然出现,实在让我很局促,但郡主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把一颗白子在手中把玩着,忽然敲在那棋枰上。“啪”一声清响,那颗棋子稳稳地沾在了桌面,她道:“楚将军,我们下一局吧。”

    我有些不安,实在没心思在这儿下棋,但郡主这么说,我却实不敢违,坐下后道:“郡主万金之体,当心中了夜寒”

    郡主脸上闪过一丝绯红,眼里也似乎有点狡黠,笑道:“楚将军,听说你在军中与路恭行将军曾并称为‘龙锋双将’,不过婆婆妈妈的名声更响,看来倒是不假。”

    我就算脸皮再厚,这时也有点脸红了。我有妇人之仁的名声的确已经也和我的武勇之名差不多,有些捉狭的士兵甚至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泥将军”幸好郡主没有提这个不太好听的绰号。我讪笑道:“郡主取笑了,末将弈术不精,定不是郡主对手。”但手也拈了个棋子,往那棋枰东北的四三上放去。棋子快放到棋枰上时,忽然觉有手上一沉,那颗棋子自己落了下去,似乎从下面传来一股吸力。

    我吃了一惊,只道自己手上的劲力拿捏有误。这种失误看似小事,但如果在阵上用力失误,但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我正在寻思,郡主又笑道:“楚将军,你没用过这副铁玉珍枰吧?这张石桌里其实含有一块磁石。”

    我拿了一颗棋子道:“这棋子中只怕也含有铁的吧?真是难得。”

    郡主又是一笑道:“自然有铁。不过若是找天生含铁的卵石但太难了,这些棋子实是在背面琢了个小洞,往里灌了一滴铁水,外面看不出来而已。”

    原来如此。我这才恍然大悟。那棋子十分小巧,要琢个小洞往里灌入一滴铁水,不知有多么困难,安乐王在这些小小的玩物上也用如此之心,真是穷奢极欲。我心中已有些不快,脸上仍平静如常,但我马上听得郡主叹了口气道:“这副胆石玄素子是七十多年前上代苍月公的贡品,先帝因为知道家父好弈,才转赐家父。小小玩物,如此精雕细琢,实在是劳民伤财。”

    我没想到郡主居然说出这种话,脱口道:“是啊”马上便又省悟过来,连忙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幸好郡主也不曾觉察我的失言,仍在道:“一粥一饭,民之辛劳。蒙童发凡时的课本上就写了这两句话,只是真个知道的倒也少之又少。”

    她是故意在说这些话迎合我吧。我默默地想着,不论郡主是什么居心,她能说出这种话来,至少没有唐郡主那股骄奢淫逸之气,我不禁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低声道:“是,郡主说得是。”

    郡主轻轻敲了敲棋子,又下了一子,我也落子如飞。只是我的棋艺比她差得太远了,更是无心下棋,只不过十几手便大落下风。我拿了个白子游移不定,想了想,放回陶罐中道:“郡主棋道精深,末将甘拜下风。郡主,石椅上久坐于身子有损,请郡主珍重万金之体。”

    郡主抬起头看了看,眼睛里忽然又闪过一丝狡黠的亮光:“楚休红,你是不愿与我交谈么?”

    我确是有些不愿,但又不敢明说。可是,在不知不觉间,我突然发现自己也并不是真个如此讨厌郡主,如果她是个平民家的女子,象她这样的聪慧与美丽,只怕我是求之不得。那个梦破了,郡主会是接下去的一个梦么?

    我有些迷惘地道:“郡主说笑了。郡主如深谷幽兰,末将一介武人,亦知远馨。”

    郡主“扑哧”一声笑了,道:“甄叔叔说你如今读书日多,已不下于士人,果然说话也不象别的军官那么粗鲁。”

    我不知她的话是取笑还是赞美,脸上不由又微微一红道:“郡主真会说笑话,末将略识之无,这两年读的书也尽是些兵书战册,哪里敢说比肩士人。”

    郡主站起身来,婷婷地立着。夜雾渐起,朦胧如烟,她仿佛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楚将军。”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的话居然如此直截,竟会这般正面表白,正不知如何回答,她拿起两个棋子放回陶罐,又道:“世上事也果然非凡人所能测。磁石引铁,总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我松了口气,但心中也不免有些失望。如果那句话是表白,我会觉得不安,但知道了不是,我同样有些不安。我默默地也将棋子收好,放回了桌肚里。这石桌也当真妙不可言,那两个陶罐放在里面,风雨不透,外面都看不出来。

    郡主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耽搁了你这么久,实在抱歉。”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上了中天,虽然我一直坐立不安,但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那个陈超航一直没有来叫来,看来他临走时那诡秘的微笑果真是个圈套,只不过这个圈套倒也不可厌。我也向郡主跪下行了一礼,此时心中却已隐隐有些空落落的。

    郡主转身要走,忽然又转过身来道:“楚将军,你可懂音律?”

    我一阵茫然。对于音律,我实在一窍不通,只得道:“郡主,末将不懂。”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笛子,道:“唐叔叔和甄叔叔都是吹笛名家,你要想有朝一日成为他们的后继者,最好也学一点。音律亦如兵法,可以养性,亦可以一泄杀机。”

    她拿出的那支笛子黑黝黝的,将她的雪白的手掌横界为二。我接过来,只觉入手沉重,竟也是枝铁笛。我又行了一礼道:“多谢郡主。”

    郡主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我怔怔地握着那支铁笛,铁笛上还留着她的一些体温,但马上又散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丛后,我突然有种想要叫她的冲动,只是现在她只怕已经回到内室,便是叫她也不会应了。

    我一直觉得这些宗室子弟不学无术,以武侯之能,生个女儿空有一副好皮囊,娇纵到如此狂悖,更是让我对这些显贵没半分好感。但是郡主这一席话让我大出意外,她虽是女子,却英爽娇媚兼而有之,知道她看中我时我总有些觉得委屈自己,但不知不觉地,我已经有了些自惭形秽。

    她是再也看不到了,以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办?难道独身一世么?我茫然地望向天空,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冷冷的,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楚将军。”

    陈超航的声音突然从暗中响起,我吃了一惊,将那支铁笛放进怀中,道:“陈管家。”

    陈超航一脸惶惑,比方才更恭顺了,到我跟前,他居然跪下来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家主与文侯大人正在饮酒,楚将军随我来吧。”    我跟着他转过几个回廊,前面有一个小池,一座小阁临池而建,一半伸出在水面上。里面灯火通明,隔得老远就可以看到坐着文侯和安乐王两人,小王子站在安乐王跟前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陈超航走到门口,垂手道:“王爷,大人,楚将军来了。”

    文侯正拿着一杯酒,听得陈超航的声音,他放下杯子笑道:“楚将军,快进来。”

    我走了进去,跪下道:“王爷,大人,末将有礼。”

    安乐王笑咪咪地道:“起来吧,楚将军少年英俊,前途无量啊,哈哈。”他心情看来甚好,多半是小王子方才说他姐姐对我颇为满意吧。

    我坐到了他们下首,安乐王又看了看我,对文侯道:“甄侯,这个冰人,看来是非大人不可了。”

    文侯也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楚将军等若我的子侄。此事自然担在下官身上。”

    他们说的是我和郡主的婚事吧?我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烦躁,这虽然是件让人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我仍然有些不愿意。他们似乎根本不来问一下我的意思,好象一切都可以为我做主一般。

    安乐王从身边拿出一封红色的帛书,交给文侯道:“甄侯,这是小女的生辰,请甄侯过目,不妨便在此下聘书便是。”

    文侯微笑着接过了,对我道:“楚休红,还不谢过王爷。”

    我站了起来,正要向安乐王跪下去,心中忽然一酸,文侯笑道:“还不跪下,哈哈,楚休红,你难道还嫌弃王爷的掌珠不成?”

    如果他不说,我也顺势跪下了,但文侯这般一说,我抬起头道:“王爷如此厚爱,末将感激莫名。但如今大敌当前,蛇人兵临城下,妖兽未灭,何以家为,还请王爷三思。”

    安乐王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了,文侯脸色也变了变,马上笑道:“你说得也是,不过天理亦不外人情,婚姻之事,亦是人伦纲常,岂可因战事便因噎废食。”

    我知道我这般拒绝一定会惹恼文侯和安乐王的,但是我心中越来越烦躁,一时也不顾一切,道:“大人所言虽是,但末将一介武夫,在战场之上朝不何夕,若有个意外,岂不误了郡主终身?还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这已经近乎气话了。此时我只觉得自己象是个木偶般任人摆布,连婚姻都被人安排了,心中实有些气不过,这话冲口而出,都没想到后果。安乐王的脸已沉了下来,小王子看看我又看了看他,有些惊疑不定,气氛登时僵了起来。

    文侯忽然笑道:“楚将军果然是栋梁之材,时刻不忘报国。王爷,楚将军此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不妨等击退蛇人,楚将军立下大功后,再行下聘,也省得有意外,王爷你说可好?”

    他说的意外是指万一我在此战中战死吧。我心中倒来覆去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安乐王脸上仍是很不好看,小王子忽道:“父王,楚将军所言也是。等战事已了,楚将军立下大功,加官晋爵后,岂不更好?”

    安乐王的脸色定了定,又展开一丝笑意道:“这般也好,既然楚将军意下如此,不妨从缓便是。”

    他大概是顾着文侯的面子吧,如果是我一个人在此,大概他马上要将我赶出去了。文侯也察觉他的心事,站起来道:“王爷,下官先行告退,哈哈,这杯喜酒还请王爷准备好。”

    安乐王哼了一声,站起来道:“甄侯,不送,走好。”

    他这样子已相当失礼,只怕心中也恼怒异常。他一定觉得寻常人得以尚主,必定要感激涕零,而我居然会拒绝,简直是不识抬举之极,他没有当场翻脸,就已经算极为谦和了。

    文侯带着我出了门,我正要跳上我的座骑,文侯忽然沉声道:“楚休红,你陪我回府,再行回营吧。”

    他的话里也不闻喜怒,我有些惴惴不安,跟着他进了车。刚坐下,文侯仍是沉着脸,哼都不哼一声。在安乐王府中他谈笑风声,此时却似换了个人。

    我有些不安地坐了下来,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上次你坐我的车时,曾说什么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上一次二太子叫了徐蒙出来挑战,我不顾文侯反对,出面应战。虽然未能取胜,但因为武昭老师帮了我一手,让人觉得我还是胜了。事后文侯也很不高兴,那次他就跟我说过以后不得自行其事,我也答应了。但这次并不是军中事务,而是我的终生大事,难道这样的事我仍然自己无法表示自己的看法么?可是我也不敢这么去反驳,只是道:“是,末将太过冲动。”

    文侯道:“你这么倔的性子,或再如此不计后果,终有吃苦头的一天。”

    我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了。我暗自想着,在拒绝安乐王时我没有多想,但此时一定下神来,一想到以后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郡主,我的心中就在隐隐作痛。文侯叹了口气,撩起窗帘看了看外面,轻声道:“也真是象。”

    他说得很轻,似乎并非跟我说的,只是自言自语。他是说我的性格和甄以宁很象吧,其实我知道我和甄以宁并不相象,但大概他的倔也和我有类似处。文侯曾经想让他娶唐郡主,甄以宁死活不愿,现在我拒绝了安乐王,大概让他想到甄以宁了。在一个父亲眼中,儿子总是超过一切的。

    我默然无语,文侯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楚休红,你是在让前锋营练斧么?”

    我没想到他突然说起了这事,他能不再说安乐王招婿的事就是上上大吉,连忙道:“禀大人,正是。我部下有个将官叫曹闻道,他提出此议,因为蛇人力量太大,用巨斧才能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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