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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得到了在精舍小厨房煮奶茶的美差,但蒲英只要看见管事僧那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
没猜错的话,这一定是甲日少爷帮她向管事求来的。
管事僧的顾虑当然是有道理的。
因为能够进入经堂精舍内喝茶休息的,都是尊贵的大人物!
不是佛学院请来的外寺主持、活佛、高僧、大德,就是本学院内的长老。身份次之的,也是高僧们的亲信高徒,以及特意赶来观摩法会的外宾和政要名流们。
蒲英昨天就听说,有一个日本佛教界的代表团在外交部官员的陪同下,低调地入住了佛学院的招待所。还有,这些天以个人名义来参拜活佛接受灌顶的政府藏族高官,也是不计其数。
所以,精舍的接待工作,当然是整个**会接待工作的重要一环。
据说,能进出其间充当侍者的僧人们,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受过严格培训的扎巴(藏语:男性普通僧人)。
蒲英作为一个初级觉姆,而且还是藏语都说不太好的汉人,却要进入精舍——这事儿,实在是让管事僧作难了。
现在他虽然带着蒲英进入了精舍,但也不放心地反复交代——只准在厨房里老老实实呆着,不许到精舍其它地方乱走乱转,尤其是未经许可,不得进入高僧们打坐休息的厅堂和卧室。
蒲英自然满口答应了。
当她进了小厨房后,发现这里确实比外面大茶房的环境干净。四壁和桌椅都还有简单的装饰,相当于普通藏人的客厅了。更舒心的是,喝茶的人数一般最多二三十人,工作量大为减少。干起来自然轻松多了。
不过,那些大人物们回到精舍后,都是进入厅堂里,等着人把茶点送过去,根本不会踏入小厨房。
就是那几个本该在小厨房里帮忙的扎巴们,也都不喜欢在这里好好地呆着。他们都会抢着去给经堂里送茶点,然后就站在那儿侍立着,好近距离聆听高僧们的谈经论道。
所以这小厨房里经常就只有蒲英一个人。还好,即使那些扎巴们都不来帮忙,这边煮茶的活儿。蒲英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小厨房紧挨着精舍厅堂的侧墙。堂内的人说话声音只要稍微大一点。这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蒲英一发现这个好处,自然会时不时地将耳朵贴到那堵墙上,听听里面说些什么。
她的藏语经过这阵子的恶补。已经能够听懂常用的对话,只是对佛学方面的“专业”词汇,还是很困难,所以她也只能大概知道他们谈话的主题。
不过,在小厨房打杂的第一天,蒲英听到厅堂里的谈论很正常,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那个甲日少爷,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伴随在丹增活佛的左右。
蒲英倒也不着急。在认真煮好茶的同时,跟高僧们的大弟子大致混了个脸熟。
他们到厨房这边来,主要是因为知道来了个新杂役,特别过来交代一下高僧们喝茶的癖好。
大部分人都是两三句说清楚了,就走人了。
这一天,和蒲英说话最多的,是一位叫做钦泽的僧人。
钦泽,藏语是“智慧”的意思。
他是丹增活佛的高徒,在佛学院也是有执事职位的高级僧人。
蒲英早就听陈博以羡慕嫉妒恨的夸张语气说起过这位高人——八岁出家,二十七岁修完了显宗的五**;不仅在佛法上的造诣颇高,在文法、修辞、工巧、医药、历算等学科上也很有才华。
要不是钦泽这几年患了肝病,体力不足以支撑辩法,他应该早就能考取“格西拉让巴”学位,早就创造该学位获得者的年龄最低记录了。
蒲英也曾远远地看到过钦泽,但是都没有今天近距离接触后的印象深刻。
第一眼看到钦泽时,蒲英就有一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当时,他刚挑开门帘,从容地走进小厨房,一路上微微点头、轻声向其他人致意。
其实钦泽的长相并不是特别出色的,甚至还有些面色微黄、面颊微瘦。
但是他温煦亲切的笑容,让人完全忽略了这些缺憾,只觉得这个人挺完美的。
蒲英甚至冒出了个荒唐的想法——这个钦泽,完全可以去演《西游记》里的唐僧了,多么本色啊!
她当然不是指被戏说后的那个罗里啰嗦的唐僧,而是原著中受到各路妖精们争夺的那个唐僧——既有超凡脱俗的高僧风范,又有点圣父的光环。(圣父在这里是褒义)
总之,也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钦泽就是带给人一种亲切和舒服的感觉。
难怪他在佛学院的年轻学僧中,颇受崇敬,都快成了新一代的宗教偶像了。
蒲英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已经快走到自己面前了,忙谦恭地行礼,“您有事吗?”
“你是新来的?”钦泽看了一眼蒲英,又指着屋角处的柜子说:“我在这儿有专用茶碗。”
蒲英这才想起管事僧曾经交代过,钦泽的肝病还没好,所以总是自备专用茶碗,避免传染他人。
她急忙走过去,拉开柜子,“我帮您拿……”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钦泽抬起胳膊,轻轻挡住了蒲英,自己伸手进去,取出了一个盖碗茶碗,然后冲蒲英点头示意:“你帮我倒茶,就好。”
等他接了茶,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随意找了座位,坐了下来。
蒲英见他先啜饮了一小口。可能茶水有些烫,又轻轻放下了茶碗。
这些动作本来很平常,但是在钦泽的手上做出来,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和淡然的感觉。
真没想到。在高寒的藏区,也有这样风流闲雅的人物!
钦泽放好茶碗,抬起头正好碰上蒲英的眼神。
他很自然地笑了笑,用普通话问道:“你,是才仁推荐来的?名叫‘蒲英’,对吗?”
蒲英既然知道他是丹增的高徒,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蒲英总觉得钦泽此刻的笑容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别的意思呢?
像是大哥在看小弟的笑话?
蒲英也不管那么多。大大方方地一笑:“对!我是才仁坚赞介绍来的。不过。我和他不熟。”
钦泽了然地点点头:“才仁这孩子。就是还没长大呢。”
蒲英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和这位藏版唐僧聊起了天:“对啊,我什么都没说。他就自作主张把我安排到这儿。其实,我在外面大茶房干得也很好。到这里来呢,轻松倒是轻松了,就是有点不自由。”
“怎么会不自由呢?”
“管事僧不准我随便出去,只能在这屋里呆着。你说,是不是不自由?”
“哦,”钦泽微微一笑,又转移了话题:“你是内地的,来金马有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家是哪儿的?”
“山江的。”
“家里人同意你来吗?”
“我没家人了。”
“哦?对不起。”钦泽有些意外,仔细端详着蒲英。评估着她的年龄。
“没事,”蒲英摆摆手,继续洗着茶碗,“都过去很久了。”
“你那时候,应该还没成年吧?这几年,一个人一定过得很艰苦吧?”钦泽的眼中自然地流露出同情的意味,不是居高临下的赏赐,而是感同身受的悲悯情怀。
蒲英感激地笑了笑,“没有啊!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对了,我高中毕业后就参军了,在部队里管吃管住的,还有好多同龄人……”
钦泽听到这儿,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很惊讶地问:“你还当过兵?”
蒲英继续大大咧咧地说:“怎么?看不出来吧?呵呵,我就是通信女兵,不是打仗的那种!”
“是这样啊……”钦泽释然地一笑,“我就说,看你长得这么秀气,哪像个当兵的?”
“咦?你该不会以为,女兵都长得五大三粗的吧?你等等,我给你看照片——”
蒲英掏出了手机,把相册调了出来,“你看,这都是我退伍前和战友的合影(阿哥找技术部门把蒲英的肩章和领花都给ps掉了)……这是班长……这是指导员……这是我的工作台……”
钦泽饶有兴趣地和她一起看着那些相片,夸奖道:“你可打破我之前的观念了!上次军区总院的门巴(医生)来巡诊,有不少女军医和护士,但我可没看见像你们这样、皮肤这么好的女兵……”
“你说的是拉萨的西藏军区总院吧?”
“是啊。”钦泽说着也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蒲英看照片,“这是我和她们的合影……”
蒲英一看,那应该是冬天照的。
那些军人们坐在露天的诊桌后,都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风雪帽,连男女性别都不太能分辨出。
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有在他们面前排成长龙的等着看病的藏族老乡们。
藏区实在太大了,很多地方的牧民终生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的居住地,看病自然很困难,遇到这样的巡诊机会总是十里八乡地赶过来。
蒲英看完了照片,又关心地问钦泽:“那些门巴都没能治好你的病吗?”
“我得的是乙肝,慢性病,没那么容易治的。不过,金珠玛米的门巴给我开的药都是免费的,他们真是菩萨心肠啊。”钦泽说着还捻动手中的念珠,念起了佛。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蒲英笑了笑,又指着自己相册里的工作间说:“你看我当兵的时候,都是呆在有空调的机房里。没有日晒雨淋,自然皮肤保养得好了。你说的门巴们,年年跑高原巡诊,日晒风吹。皮肤自然又黑又糙,女兵看上去也不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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