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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行,越走越冷,押运粮草的辎重车是走不快的,饶是碧青心急如焚,也不可能自己往雁门去,这个世道女人不可能一个人走这么远,如今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自己一个人太危险。
更何况,自己也不知往哪儿走,她的方向感仅限于能辨认地图上雁门所在的方位,一旦到了实际的路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自己就是师傅说的那种纸上谈兵之人,所以,她只能窝在马车里,跟着押运粮草的军队徐徐前行。
天有些阴,估摸快下雪了,天刚一黑,慕容湛就下令就地扎营,埋锅做饭,在外头就没那么多讲究,大齐的军粮就是黍米,大锅架在柴火上,舀了近处的河水,放到锅里烧开,把黍米倒进去,等开了,用木棍子搅合搅合就成了。
凡是出来当兵的,除了少年就是壮年,正是能吃的时候,每天又推着辎重车,走这么远的路,稀粥自然不能解饱,粥熬得筷子插在上头都不会倒才成,一人舀一盆,就是饭了。
慕容湛是太子,自然好的多,有专门的小灶,自己就充当了他的厨娘,天冷,碧青就在慕容湛的大帐里做饭,反正他的帐子够大,而且厚厚的牛皮,很挡风寒。
把侍卫提进来的水,用自己带来的纱布过滤三遍,倒进炭火上架的锅里,自己就开始包饺子,饺子是碧青能想到,最简单方便还好吃的东西。
馅儿是早就预备好的,很简单,就是猪肉跟番薯藤,番薯藤很多,晾干磨碎,碧青叫二郎装了好两麻袋,用水煮软跟剁好的猪肉搅在一起,用油纸包着捆好放起来就成。
一开始碧青还怕坏了,刻意多放了些盐,如今天冷,不一会儿就冻成了大冰疙瘩,不用再担心坏了,只不过,吃的时候需要提前化开。
碧青就负责慕容湛跟苏全,还有自己的伙食,其他不用管,所以,还算轻松,和面,擀皮,一颗一颗的包起来。
如今,碧青也差不多知道慕容湛跟苏全的饭量,加上自己,包一百二十个饺子就差不多够了,包一会儿,撑着后腰直了直身子,不禁苦笑,真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长了,这才包几个饺子,就觉着累的慌。
数了数包好的饺子,一百零八个了,再包十个就好,看看皮,明显比馅儿多,索性就捏了十个小合子。
现代的时候,奶奶还活着的那些年,只要一过年,家里就会格外热闹,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饺子,其乐融融,奶奶总会包几个这样的小合子,胖嘟嘟的,捏着漂亮的花边儿,跟自己说,这个合子寓意着一家子团团圆圆的。
碧青包好了,托在自己手里看了看,自己跟大郎什么时候才能团圆呢,又一天过去了,碧青拍拍手上的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桃木剑来,这是临走前,二郎给她的,说娘让她带着,这东西能辟邪,说她怀着孩子,这一路不定要住在荒郊野外,有这个就不怕邪魔鬼怪了。
碧青从来不信什么邪魔,这个世界,人比邪魔鬼怪更可怕,碧青用桃木剑记日子,走的时候是九月十五,每过一天,碧青就在桃木剑上画一刀,如今多少道了,碧青认真的数着,一共画了十六道,也就是说,今天是十月初一了,又过了半个月,大郎还是没消息。
碧青却仍相信,蛮牛会好好的活着,大帐里的烛火有些昏暗,偌大的军帐内,只有慕容湛的案头点着一支蜡烛,慕容湛正在看前线送过来的急报,是催粮草的,还有朝堂里送过来的政事,自己押运粮草去雁门,京城的事儿也不能丢。
如今大齐内忧外患,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可今天,慕容湛竟有些看不下去,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就会被那边儿的小女人吸引。
炭火点在营帐一角,走了十六天了,她的确像承诺的那样,没给自己添一丝麻烦,有了她,反而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这十六天里吃的饭食,即使简单,却也格外好吃。
行军在外,自然不可能像在东宫那样,即使自己是太子,也就仅仅比外头的兵吃的略好一些,如果不是有她,自己现在也只能吃黍米粥,或许会多两样儿咸菜佐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令他每天都在期待吃什么。
即使匆忙出行,她依然准备了足够的东西,那些睡袋,弓,弩之外,还有一些吃食,并不见有多少,可这一路走了十六天,自己仍然有东西吃,慕容湛一直觉得很神奇。
慕容湛看着营帐角落的小女人,她做事很稳,不急不缓的,但也不会磨蹭,低着头包饺子的时候,炭火的光晕照在身上,很有几分沉静的味道,不知不觉就会吸引他的目光。
见她拿出小木剑开始数上面的划痕,慕容湛不禁摇摇头,她还以为王大郎活着吗?这绝无可能,都一个多月了,就算不会被胡人截杀,也早冻饿而死了,这时候的草原就是一块死地,没有粮食,没有水,这么冷的天,再赶上风雪,神仙也活不成,更何况,王大郎只不过是血肉之躯。
其实,慕容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答应带她来了,或许是被她的执着所感,或许,觉得有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儿,这一路会不一样。
是不一样,这小女人总会不知不觉中,让她感到温暖,慕容湛忽然就明白崔九的心思了,这小女人就想冬日的暖阳,让人忍不住去靠近,近了就会想更近,更近了就会想永远待在她身边儿。
尤其,他们这样的人,皇子出身高贵,皇宫却是世上最冷最孤寂的地方,那里没有父子,没有母子,没有夫妻,没有兄弟姐妹,皇权把所有亲情尽数抹杀,只留下赤,裸,裸的冰冷,所以,他们这样的人更向往温暖,老九如此,自己呢……
慕容湛忽的回过神来,自己不会,自己是太子,是储君,大齐未来的君王,他不需要暖阳,他有他的大齐江山,有亿万黎民。
水滚了,咕嘟咕嘟翻着白花,碧青把包好的饺子,先下了三十个,用笊篱推开,盖上盖子,见几个开儿,就捞到陶盆里,然后把剩下的下进去煮,自己开始调蘸料儿。
她在东宫竟然发现了辣椒,很是惊喜,临走炸了一小罐辣椒油带了来,自己喜欢,怀了孩子以后更想吃辣,李神医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男胎儿,若是从酸儿辣女上说,自己肚子里的应该是女孩才合理。
略犹豫,舀了半勺辣油,一勺香油,倒上酱油跟盐,用勺子搅了搅,把锅里的饺子捞出来放到另外的陶盆里,端着前头那个小陶盆的饺子,跟调好的蘸料,走到慕容湛跟前,把饺子跟蘸料放到案头,摆上筷子,看了慕容湛一眼:“太子殿下吃饭了。”
见慕容湛头都没抬,碧青转身要走,忽听慕容湛道:“这是什么?”
碧青见他指着碗里的蘸料,就道:“蘸饺子吃的,有些辣,太子殿下尝尝,天冷,吃些辣的暖和,若不喜欢,民妇给太子殿下倒醋过来。”
慕容湛夹起饺子沾着料吃了一个,没说话,又夹第二个,看起来很喜欢,碧青琢磨,以后做菜可以适当做辣一些,太子能吃,还适合自己的口味,毕竟,她得照顾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冷的天,能多吃就多吃点儿,这样才能积蓄脂肪抵御风寒,雁门可是比这儿还要冷的多呢。
碧青走到帐子角,把苏全的饺子留出来,放到炭火上头锅里温着,自己调了辣料,沾着吃了二十个,尤其那十个合子,吃的尤其慢,仿佛自己吃慢点儿,大郎就能回来一般。
行军没有带女眷的,碧青是个例外,不可能单独给她搭营帐,只能在太子殿下的帐子里搭一张小床,这还是照顾她,苏全也住在这儿,可没有单独的床给他,他就在太子的床榻下头铺上一个毡垫,囫囵着躺下就算睡了。
碧青看不过眼,把睡袋送了他一个,苏全打死不用,说半夜太子殿下要是喝水,他得起来伺候,钻睡袋里不方便。
平心而论,慕容湛很照顾自己,半夜里自己要是出去方便,都会叫苏全跟着自己去,就在营后搭了临时的小棚子。
碧青知道是慕容湛叫人特意搭的,说是为了太子殿下方便,其实就是为了自己,因为。这十六天来,慕容湛一次都没去过。
碧青吃完了,见慕容湛案头的陶盆也空了,站起来去收拾,慕容湛没抬头,却忽然问了一句:“几个月了?”
碧青一愣:“七个多月了。”
慕容湛沉默良久:“好走的话,再走十天就能到雁门了。”
碧青点点头,知道带着辎重粮草,这已经算相当快了,慕容湛忽道:“你别怕,北征军里的军医,是太医院的苏正,医术高明,有他在,应该无碍。”
碧青道:“民妇谢太子殿下,体,恤。”
慕容湛又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王校尉……”他话没说完就被碧青打断:“大郎不会死,不会,他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信他。”
慕容湛抬头看了她一眼:“嗯,去吧。”
碧青蹲身要行礼,慕容湛挥挥手:“月份大了,别窝着孩子,以后不用行礼了,大帐中又没别人。”
碧青还是蹲身行了礼,到那边儿把碗筷刷了,用开水烫了一遍儿,擦干净放了起来,出门在外,更要注意卫生,外头那些兵从河里直接取水用来煮饭,碧青就有些不放心,大军中最怕瘟疫,万一因为饮水导致瘟疫盛行……
想着,还是走了过来,开口道:“太子殿下,虽行军在外,饮水更应格外注意,虽天寒地冻,却也难保会生病,这里的河水大多是在下游,并不干净,上游的百姓要是扔个死牛死猪的在水里,泡的时候长了,就成了污水,兵士们喝了这样的污水,容易生瘟疫,瘟疫一旦在兵士间流行,可是大麻烦。”
这个慕容湛其实也知道,只不过想不出解决之法,也只能先如此,横是不能让兵士不喝水吧,只不过,她既提了出来,莫非有法子?想到此,开口道:“你,可有解决之法?”
碧青道:“根本解决之法是没有,但有个简单的法子,河水打上来先过滤几遍,杜绝士兵饮用生水,必须喝烧开的水,这样至少能降低染病的几率。”
慕容湛挑挑眉:“过滤?就是你每次用的那几块纱布吗?”
碧青过去把过滤的纱布拿了过来:“这是最简单的过滤方法,中间这一层里放了洗好的碎炭,过滤效果不算太好,也比直接喝河水强。”
当初二郎得病,自己怀疑是水坑里的水引起的,故此,才想到用这个过滤,在桃林更是严禁深州来的灾民喝生水,以至于都养成了习惯,即便后来打了井,乡亲们也会先把水烧开了再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武陵源的乡亲们极少得病,便有,也不过头疼脑热的小症候,没有得什么大病的。
碧青见慕容湛有些犹豫,知道他的难处,开口道:“这种事儿一开始难,但养成习惯之后,就会容易的多,太子殿下可以分出一队兵来负责这事儿,跟扎营的士兵一起,专门负责打水烧水。”
慕容湛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苏全照着姑娘说的吩咐下去。”苏全应一声躬身出去了。
碧青完成任务,打了温水洗洗手脸,漱漱口,就打算睡了,出门在外,想讲究也不可能,头发放下来钻进睡袋里,连头都缩了进去,睡袋外就露出一绺黑漆漆的头发。
整个人躺在睡袋里,像一条圆滚滚的蚕蛹,碧青怕冷,特意找了个厚一些的睡袋,很是暖和,唯一的不好之处,就是仿佛能闻见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臭味儿,半个多月不洗澡,不换衣裳,不臭才怪。
苏全从外头进来,发现太子殿下虽摊着公文,目光却并不在案头上,而是盯着帐子角小床上那只一动不动的蚕蛹。
苏全有时觉得很诧异,太子殿下并非亲切之人,就算对太子妃也极少和颜悦色,可对于沈碧青却有些不一样。
苏全发现,太子殿下总会若有若无的盯着沈碧青看,目光出奇的温和,或许殿下是觉得她可怜吧,沈碧青是个让人不得不去喜欢的人,即使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长途行军,却从没喊过一声苦,而且,做得饭实在好吃,不说太子殿下,自己都吃馋了。
夜里起了大风,北风呼呼的顺着帐篷边儿上刮过去,像野兽的嚎叫,近的仿佛就在耳边儿上,碧青没动,却也睡不着,手下意识护着肚子里的孩子,想这样的天,北胡该多冷,要是大郎还在外头,这样风雪交加的寒夜,能不能挺过去。
肚子里的孩子忽的踹了她一脚,碧青按着鼓起来的地方,仿佛儿子的小脚丫,碧青摸了几下,才下去。
碧青小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爹会挺过去,他舍不得丢下咱们母子。”
一夜风雪,转天一早,雪把帐篷门都堵住了,外头的侍卫把雪清开,门才打开,碧青出来,风停了,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堆在地上,足有半尺深。
碧青紧紧皱着眉头,雪这么大怎么走?忽听慕容湛道:“要等雪停了,这样走不辨方向,容易迷路。”
碧青转头回去,在自己的包袱里扒拉出陆超新做的简易指北针,拿了出来:“咱们不是往北边走吗,那边儿就是了。”
慕容湛看着她手里的东西:“这,是司南?”
碧青点点头:“差不多吧,这个比较简单,更方便携带,咱们只要往北走,就不会错对不会?”
慕容湛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还是需等雪停了才能走,雪太大,辎重难行,若是陷进深沟就麻烦了。”
碧青蔫了,慕容湛看着她欲言又止:“这样的大雪,不会下太久,估计过会儿就会停,等雪一听,就可开拔,前面再走几天就到太原了,过了太原经代县就是雁门,不远了。”
碧青愣了愣,这个世界很多地方跟现代一样,例如京城,例如冀州,例如太原,还有代县古城,现代的时候自己来过的,只不过,现代不用如此长途奔波,科技的高速发展,即使远隔数千里,也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不说飞机,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高铁,就可以让所有天堑瞬间变成通途,即使西藏都如此,更何况雁门。
可现在,却要走这么长时间,已经走了十六天,放眼望去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看不到城郭,也看不到村落,越往北走,越荒凉,哪怕即将到了太原,依然感觉不到丝毫繁华。
进了太原城,太子下榻山西巡抚皱良庸的府邸,邹良庸设宴款待太子殿下,碧青这个厨娘终于腾出空来。
大概是慕容湛的吩咐,皱府两个婆子抬了洗澡水,要伺候碧青沐浴,碧青把两人遣了出去,好好洗了个澡,尤其头发洗了好几遍,用篦子篦了好几遍,生怕长虱子。
洗了澡,躺在邹府安排给自己的小屋里,耳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儿,不禁叹了口气,哪怕北胡人近在咫尺,这些官员依旧可以如此醉生梦死,平常如此还罢,太子殿下跟前,还如此,恐怕是找死呢。
依碧青看,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就是少有的勤政爱民类型,大齐有这样的储君,是大齐百姓之幸,却是大齐贪官的噩梦,即使这位太子爷现在不说什么,也会暗暗记在心里,等将来登基,瞅着吧,这些人一个都甭想有好下场,这位太子爷可不是什么宽容温和之人。
碧青猜的不错,看着这些脑满肥肠的官员,色眯眯的盯着场中袒,胸,露,背的舞姬,就差流哈喇子,再看这满席珍馐美味,慕容湛脸色越发阴沉。
前方雁门大军正在鏖战,这些官员却在太原城中吃喝玩乐,赫连威屡送加急文书催粮,并弹劾山西巡抚邹良庸无作为,不为大军筹措粮草。
慕容湛本来还不信,如今这境况,由不得自己不信了,不过,邹良勇自己目前动不得,邹良庸娶的是崔家的女儿,若从崔家论辈分,自己该管邹良庸叫声姨夫。
邹良庸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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