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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府侧门前,一名着圆领衫,戴乌纱帽,束乌角带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仔细打量正门上悬挂的匾额,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子身后,两名壮年家人横眉竖眼,正月天里仍是一身单衣,领口微开,手臂和胸前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端得是牛高马大,虎背熊腰,不容小觑。

    门房年近五旬,平日里接待的,多是南京六部官员,随行家人也是谦恭和气,哪里见过这样凶恶的壮汉。

    小厮往三厅通禀,门又不能关,只能哆嗦着躲在门后,眼不见为净。

    “王伯,老爷接了帖子,请来人至正厅。”

    随着话声,小厮匆忙折返,身后跟着在书房伺候的家人。

    行到侧门前,小厮和王伯立在门旁,家人上前,请候了足足一刻钟的客人进府。

    “这位老爷,请。”

    中年男子颔首,嘴角上翘,似天生带笑,蔼然可亲。

    两名壮汉便不是这般和气,横眉立眼,钵大的拳头晃了晃,惊得门房和小厮连连后退,左脚绊右脚,差点坐到地上。

    见状,壮汉哈哈大笑。

    家人皱眉。

    上门拜访,却是如此放肆,恐非善类。老爷为何要见?

    “不得无礼!”

    中年男子喝止住壮汉,随后解释道:“我这随从是军汉出身,行事直鲁,略有些放肆,实并无恶意,莫要惊怕。”

    “是,是。”

    门房和小厮唯唯应是,低头退后。待几人走远,才敢举袖擦汗。

    “王伯,您老见的人多,您瞧着这位老爷是什么人?”

    “难说。”王伯摇头,道,“听口音是江浙那边,和前日来拜会的礼科给事中有几分相似。看穿着,八成还有做官的亲戚。”

    小厮满脸羡慕。

    “王伯,您老可真厉害。难怪老太爷和老妇人让您来金陵。”

    “你是年纪小,过上几年,见的人多了,未必不及我。”

    门房摇摇头,有的时候,知道的多了,也未必是好事。

    “别光顾着说话,先来关门。”

    “哎!”

    不提门房猜测,中年男子随家人行至正厅,同常服乌纱的戴铣见礼。

    热茶送上,戴给谏开门见山。

    “足下自称余姚谢氏,可是谢阁老同族?”

    “只称得上旁枝。”中年男子道,“在下谢紘,一介商贾,偶尔做些水上生意。”

    谢紘?

    水上生意?

    戴铣顿时一惊,手微颤,滚烫的茶水自杯盏溅出。

    “你是海匪谢十六?!”

    “正是在下。”

    “你好大的胆子!狗彘之辈,恶贯满盈,竟敢冒充余姚谢氏,来人!”

    戴铣大声叫人,谢紘仍安坐不动,了无遽容。掀起杯盖,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道:“我劝戴给谏省省力气。”

    话音落下,两名壮汉行到正厅门前,拦住闻声赶来的家人,扯着衣领,直接丢了出去。

    砰砰几声,厅前登时响起一阵惨叫。

    戴铣怒气更甚。

    “你竟敢在本官家中行凶?!”

    谢十六饮一口热茶,微微眯眼,似在品味润过喉齿的清香。

    “好茶,这样的好茶,不说价值千金,也非轻易可得,戴给谏着实会享受。只不过,”声音顿了顿,“以从七品的俸禄,怕是一片叶子都买不到吧?”

    戴铣表情变了几变,厉声道:“你在威胁本官?”

    “不敢。”

    待厅外的惨叫声渐小,谢紘放下杯盏,唤回两名壮汉,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有笔生意要和戴给谏谈。”

    “痴心妄想,本官绝不会答应!”

    “戴给谏先别忙着拒绝。”

    谢紘自袖中取出一卷绢布,当着戴铣的面展开。

    绢布之上,密密麻麻写着几十行字,多是朝官巨绅,每个名字后,均录有数量不等的金银珍宝。

    扫过两眼,戴铣神情骤变,不自觉上前,想看得更清楚些。

    谢紘成竹在胸,早料到戴铣会上钩,将绢布向前一递,直接送到戴铣手中。

    看着手中的绢布,戴铣皱紧眉头,心情难言。

    绢布上,赫然有座师和好友的名字,更有在江浙为官的族人乡人。名后记有金银数额,明显是一张-行-贿-名单。

    自国朝开立,每逢会试,江西举子均榜上有名,还曾包揽一甲三人,二甲前四,一度掌控权柄,成为朝堂地方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自仁宗宣宗之后,势力渐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权-柄-不及早年,根基仍在,关系网依旧遍布两京地方。

    戴铣是弘治九年进士,座师与他同是江西人。

    打上师徒烙印,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关系紧密,轻易不能断。

    看着绢布上几个熟悉的名字,再看缀在字后的金银,戴铣面沉似水,抬头看向谢紘,问道:“你意欲何为?”

    “在下说过,想同戴给谏作笔生意。”

    指着绢布,谢紘道:“若是这东西落在厂卫手里,上面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戴给谏应该知道?”

    “不过伪造之物!”

    “伪造?”谢紘冷笑,“戴给谏真想试一试?”

    戴铣不语,攥紧绢布。

    “何须绕圈子,不妨直言。”

    “好,戴给谏是个痛快人。”谢紘笑道,“简单得很,请戴给谏向朝廷递份奏疏,严陈江浙一地官员收受-贿-赂,私-纵-海匪,闹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请朝廷严惩。”

    什么?

    戴铣不可置信的看着谢紘。

    身为海匪,让他弹劾-受-贿-官员,这人是脑袋被门夹了不成?

    “戴给谏,我虽不通文墨,也不是蠢人,更不会自寻死路。”

    戴铣冷哼一声,这可未必。

    谢紘不以为意,抛出最终目的:“请你弹劾之人,非在这张名单之中。”

    说着,谢紘又取出一张绢布,上面只有寥寥百余字,同样录有官员姓名,俱是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几番上疏,请朝廷严-剿-海-匪之人。

    “你……”

    对比两张绢布,戴铣立刻明白谢紘打的是什么主意。

    颠倒黑白,将脏水泼到无辜者身上,护下真正-庇-护-海盗的官员,等风声过去,狼狈为奸,继续为恶。

    “休想,本官纵是一死,也不会如你的愿!”

    “话别说得太早。”谢紘冷笑,“戴给谏当真是不染一尘,公正廉洁?”

    “自然!”

    谢紘嗤笑。

    “为何发笑?”

    “我笑戴给谏心口不一,惺惺作态。”

    戴铣脸色涨红,显然气怒已极。

    “戴给谏真是不徇私情,刚正不阿,为何紧咬翰林院侍读杨瓒不放?”

    “此子谗言媚上,大慝巨奸,吾食君之俸,自当直言进谏,驱恶逐佞。”

    “真是如此,戴给谏的确令人佩服。”谢紘的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你是何意?”

    “戴给谏何必打马虎眼,在下出身草莽,却非真的蒙昧无知。”谢紘道,“既是私心,何必假托正义。无非是杨瓒挡了财路,诸如戴给谏,必要做刀锋锐笔,为背后之人扫清障碍。”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我既然敢说,手中就有证据。戴给谏可要看一看?”

    戴铣握拳,谢紘继续道:“先是清查府库,其后严查盐引、水运,接着是选婚太监犯法,再有皇庄、杂费路关,这一件件,无一不同杨瓒有关。”

    “你如何知道?”

    “在下自有办法。”谢紘道,“自以为机密,实则早被有心人知晓。我仅知些皮毛,如戴给谏这般,必定知道得更多。”

    戴铣不言,怒容消去,看着谢紘,眼神暗沉。

    “此子手握金尺,得两朝天子信任,本该是朝堂的助力。哪承想,却是跳出规则,欲-要自行其事。更结交厂卫,亲近武臣。留这样的人在天子身边,隐患极大。不尽早除掉,恐将厝火燎原,酿成大患,是也不是?”

    “刚当着本官的面说这些,当真是好胆。”

    “戴给谏过奖。”谢紘道,“我敢坐到戴给谏面前,怎会没有准备。囫囵个进了南京城,照样能全须全尾的出去。戴给谏是聪明人,做不做这笔生意,可要好好想想。”

    戴铣沉默了。

    谢紘也不催他,一心品茶,悠闲打量起室内陈设,似已笃定,事情必会如他所愿。

    “此事牵扯太广,本官需慎重考虑。”

    “也好。”

    谢紘很干脆,出乎预料的干脆。

    “三日之后,我会再次上门拜访。届时,希望戴给谏能给在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戴铣未斥其张狂,也没就势点头。唤家人送客,攥着两块绢布,独坐正厅良久。

    华灯初上,家人来请用膳,才骤然回神。

    “老爷,孺人遣小的来,请老爷往正房用膳。”

    “不用了。”戴铣满心焦躁,哪有心思吃饭,“我去书房,非有要事,莫要打扰。”

    “是。”

    家人退出正厅,戴铣从侧门离开。

    穿过廊下,夜风拂面,心情微定,脚步也慢了下来。

    弹劾杨瓒,是因其行事特例,挑战整个文官集团规则,损害大家利益。且其-教-唆-天子,效仿太宗皇帝好武,重用厂卫,不听直言,同先帝行事截然不同。

    这样人,如何能留在天子身边!

    几次上言,戴铣自认行之无愧。

    但是,谢紘威胁之事,关系江浙乃至福建海防。

    一旦将无罪之人下狱,任由贪-官-污-吏-掌-权,放-纵-盗-匪-宵-小-猖狂,祸害沿海百姓,他便是罪人,必为万世唾骂。纵是以死谢罪,也无颜去见祖宗。

    思及此,戴铣用力握拳。

    “吾平生志愿,辅佐天子,中兴社稷,进贤黜佞,除君侧之恶,以正朝纲。此等事如何能做!”

    下定决心,戴铣再次加快脚步,进到书房,铺纸磨墨,悬腕提笔,瞬息书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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