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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被搅成了泥浆汤,总比干渴着要好,再迟一秒钟,兴许它就要喝骚臭的尿了。
紫岚望着伫立在石盆边沿的双毛,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折断了一条前腿,从此就变成一条跛脚狼了,喜的是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双毛果然按照自己的预想产生了质的飞跃和突变。巨大的喜悦压倒了剧烈的疼痛。它咬着牙从石缝里抽出那条皮绽骨断的前腿,想站起来,但过去四条腿形成的支点现在改由三条腿来支撑了,那条断腿只能永远悬吊在半空了,它很不习惯,很难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站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又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地缝里爬回地面。
太阳依然喷吐着火焰般的光和热,尕玛尔草原依然闷得像只蒸笼,双毛却奇迹般地变得容光焕发,威风凛凛。
这时候,紫岚、媚媚和双毛三匹狼之间的关系还处于十分微妙的阶段。双毛虽然恢复了被压抑的狼性,但心理上还未彻底摆脱自卑阴影,爆发式的突变是很脆弱的,有两种发展趋向,一是紫岚利用狼母的身份和往日已养成习惯的威势,利用和媚媚结成联盟的数量上的优势,与双毛抗衡,彼此谁也不压倒谁,形成一种和平共处的局面,也就是说,仅仅恢复双毛在家庭中的平等地位;另一种趋向是,巩固和强化双毛身上刚刚萌发的还很脆弱的强者心理,使双毛成为真正的统治者。
紫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它也知道,这样做它和媚媚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它愿意,它渴望自己的狼儿能成为一代新狼王。
紫岚开始实施自己苦思冥想设计出来的特殊训练的后半部分内容。它变得像换了一匹狼,一改过去趾高气昂的神态,脊梁耷拉,一瘸一跛,一副丧魂落魄的潦倒模样。一见到双毛,它的目光就会变得惊慌散乱,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卑怯地躲避到旁边去,好像随时都在提防双毛会扑上来撕咬。好像在对双毛说,我知道你会来咬我的,我很害怕!这一招很灵,有效地刺激了双毛的强者意识,诱导出恃强凌弱的狼的凶残本性。每当这种时候,双毛便会得意地追撵上去,将紫岚扑咬得狼毛飞旋,皮开肉绽。
这个小小的狼家庭,颠倒了尊卑位置,彻底改变了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双毛一跃成为主宰,紫岚和媚媚降到了扈从的地位。紫岚和媚媚搬到洞口来睡了,石洞底端冬暖夏凉,当然该由双毛享受。捕食时,由紫岚和媚媚充当苦力,但捕获到猎物后,内脏和上等好肉由双毛享受。双毛的每一声嗥叫都成了不可抗拒的命令,只要它高兴,它可以叫紫岚或媚媚顺着陡峭的山坡爬上日曲卡雪峰,直累得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才准下山。只要它愿意,它随时都可以把紫岚或媚媚痛咬一顿,为自己消愁解闷。
双毛在奴役和被奴役的强烈对比中,在统治和被统治的巨大反差中,深刻地体会到了统治者的权势和威严,尝到了奴役它狼的种种甜头和乐趣。真是妙极了,它狼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可以传播灾难,你也可以赐予幸福。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没有羁绊,没有掣肘,绝对自由。你掌有置它狼于生死的权力。运用权力是一种美妙的精神享受,望着它狼顺从着你的权力意志去行动时,你便会产生一种心花怒放的快感。日曲卡雪山是属于你的,尕玛尔草原是属于你的,整个世界是属于你的,你从它狼在你面前表现出来的恭敬的诚惶诚恐的表情中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统治者的权力比鹿血更甘甜,比山羊的内脏更好吃,这才叫生活呢。
双毛悔恨自己觉悟得太晚了。过去的日子不堪回首,被欺凌被奴役,那不叫生活,那是活着,而且活得很糟糕,很窝囊。假如现在让地球倒转时光倒流,重新让它回到过去末等草狼的地位,它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紫岚的特殊训练得到了理想效果,但它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不但一条前腿永远跛了,还由于过度疲劳和食物不足,明显消瘦了,提前衰老了。媚媚也跟着它受罪。但它心甘情愿地作出这种牺牲,它是一匹胸怀大志的母狼。
经过半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实践,双毛被诱发出来的狼王心态逐渐得到了强化,最后定型了。它领悟到狼的生活真谛:或者被它狼统治,或者统治它狼;或者成为命运的主宰,或者被命运宰割;或者成为狼群的中心,或者被狼群遗忘;生活就是这样无情,不存在第二种选择。想透了这一点,它把狼的贪婪和残忍的天性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野心也迅速膨胀起来,脾气变得越来越暴烈。
那天上午,那匹名叫黄犊的秃尾巴公狼追逐一头岩羊,竟然冒冒失失闯到紫岚它们栖身的石洞前来了。按狼的生活习性,狼群分散后,每匹狼都有自己的世袭领地和势力范围,不容许它狼闯入的,尤其是公狼,最痛恨其他公狼侵入自己所割据的地域。双毛凶猛地嗥叫一声,从石洞里蹿出来,截住黄犊的去路。这时候,黄犊要是识相些,原地蹲下表示臣服,或者掉头逃回自己栖身的领地去,也许就不会发生流血事件了。但黄犊并没有这样做,当它认出气势汹汹扑上来的是双毛时,竟然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举起狼爪来迎战;它大概还以为双毛仍然是大半年前自卑得像条狗似的末等草狼呢;它犯了致命的轻敌错误。
双毛扑上去,它已在紫岚的精心导演下,习惯了被尊重,习惯了唯我独尊,看到黄犊如此不恭敬竟然敢轻蔑自己,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涌动起一股不可遏制的疯狂的复仇欲望,扑到黄犊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朝对方致命的喉管猛咬。黄犊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会是一场血腥的拼杀,还以为是公狼之间一般性质的打架斗殴呢,它只使出一半力气阻挡双毛的扑咬。等到双毛尖利的狼牙叼住了它脆嫩的喉管,等到看清楚双毛狼眼里布满可怕的血丝,它这才醒悟,但已经晚了,随着喉管轻微的破裂声,风沙从喉管的裂口灌进体内,一片冰凉,热血从裂口喷出,一阵畅快,身体便软绵绵的像散了骨架似的瘫倒在地……
等紫岚跑出石洞,秃尾巴公狼黄犊已倒在血泊中了。双毛伫立在黄犊的尸骸跟前,连连嗥叫着,似乎还难解心头之恨,一派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狼王气概。
这是血的洗礼,血的预演。
紫岚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跛腿的痛苦和扮演被奴役者角色所付出的代价在这一刻都得到补偿。它心爱的狼儿终于按它设计的蓝图成长起来了。
三
等到深秋,散居的野狼们又集合成群时,双毛已被造就成一匹体格和胆魄都高度成熟的野心勃勃的大公狼了。
双毛来到狼群的第一天,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恼,它在自己小小的家庭里已习惯了发号施令,但在这里,它却要和其他所有成年公狼一样,被迫接受狼王洛戛的管辖。它必须顺从洛戛的意志,屈服洛戛的淫威,按照洛戛的命令行动。它已不是去年冬天的愚昧无知的双毛了,它已尝到过统治者的甜头,享受过统治者的乐趣,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肉体遭折磨灵魂被捆绑的被统治者的生活了。它感到非常压抑。特别是当它伙同公狼们辛辛苦苦捕获到猎物,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洛戛大口吞嚼猎物糯滑可口的内脏时,便会馋得直流口水,便会从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欲望,想扑上去一口咬断洛戛的喉管,自己取而代之。洛戛并没有长三头六臂,也不见得有什么非凡的智慧和超群的本领,凭什么就该统治狼群呢?双毛愤愤不平地想:我为什么就不行呢?
紫岚及时用眼色制止了双毛厮杀的冲动。你千万不能鲁莽,洛戛决不会像黄犊那么容易对付的,双毛,我亲爱的狼儿,你瞧,洛戛警觉的眼光已开始投向你,你很难靠偷袭成功的。再说,洛戛的身边还有凶悍的古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