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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如刀, 众生皆作鱼肉;万里飞雪, 苍穹化为熔炉。
人在其中,沧海一声, 命同焦冥。
很好的悟道氛围, 然而……
一道嘹亮的笛音响起,吹的是太平清乐最高昂的那段。
谢知非闭上眼:“……”忍住忍住,心平气和四大皆空!
空……
空!
空你大爷!
打断他一次感悟还好说,接二连三他也忍了, 这特么都七□□次了, 谢知非吸入一口冷气徐徐吐出, 到底是忍住了暴走的**。睁开眼, 看向吹笛子吹得欢快的寇谦之:“寇施主既已应允贫僧再嵩山参禅, 又何必苦苦相逼。”
说这话的谢知非内心满满的都是泪。
第一次寇谦之打断他感悟是无意为之,然而第二次谢知非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守一朵木芙蓉花开花落,谢知非在花落那一瞬间感悟生死的时候, 同谢知非一起守花开花落半个月没说话的寇谦之一套剑法风卷残花,那就绝对是故意在打断。
第三次谢知非学乖了跑去一处无人至的潭边, 日日注视那潭中游鱼陷入冬眠。
就在鱼儿冬眠河面结冰的瞬间,正是生命转入沉寂等待生的时候,一块人头大的石头落到水潭里将充满生机的寂静打破,在最后一刻赶到的寇谦之在谢知非的注视下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将脚抬起来做了个不稳的模样:“脚滑了,不好意思。”
谢知非闭上眼:“无妨。”
空……空……空……
风动无痕,水波不兴, 平常心!
第四次谢知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到少室山下,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随后谢知非将自己埋了,只留了一根棍子往外通空气,免得没了空气暴毙而亡浪费了轮回决。在地下,谢知非能听到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声音,黑暗的世界里,一切都如此清晰。任何情绪都被无限放大,然而黑暗中却有一种镇定的禅让人心安。
随后,一声声chua~chua~chua~欢快响起来,曙光乍来,黑暗褪去。
只见坑外一身青衣的寇谦之淡定的放下手中的铁铲,同谢知非打招呼:“大师,贫道掐指一算今日在此能挖到宝物,没想到是大师,话说你怎么跑到地下去了?”
谢知非:“…呵呵…”
埋了两米深都被你挖出来,够狠!
系统【…哈哈…】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脉相承呐!
第五次……第六次……
谢知非:忍住,忍字头上一把杀猪刀,宁心静气,戒骄戒躁——忍!
第七次……第八次……
系统【憋住啊,暴走会前功尽弃的,这么多次都忍下来了,还差这么一下么】
这是第九次了!
九次是什么概念?谢知非觉得他要是再忍,那就不是修佛禅的而是修乌龟的!
尽力保持冷静的谢知非漠然的注视着寇谦之,等眼前的人给个说法。
然而寇谦之一摊手,坦然自若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无奈:“小和尚这说的是什么话,贫道何曾苦苦相逼。”
谢知非吐了口浊气:“寇施主多次有意打断贫僧悟道,意欲何为。”
斩钉截铁,“不过恰巧罢了。”
谢知非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他还不要脸的:“你!”
见谢知非露出了愤怒的神情,寇谦之却突然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弥勒山巅回荡。
那一次打断谢知非顿悟寇谦之心有所愧,然而顿悟来之不易寇谦之也难以补偿,加之佛道之别,在认真思量之后寇谦之决定以这方法助谢知非触摸心禅:“小和尚,你犯戒啦。”
谢知非淡淡道:“贫僧犯戒乃是寇施主逼迫来的。”
寇谦之看着谢知非但笑不语,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僧人,许久之后低笑从寇谦之喉中吐出:“出家人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嗔痴贪念如烟消云散,既是空可以执着顿悟,既消散何以有逼迫,和尚你这不是犯戒是什么。”
说罢寇谦之往谢知非对面坐下:“唯心静方生安,安有定,定生慧,慧而悟,悟乃得道。此静非彼静,若求静,刀刃相加又何妨?心似潭、其面如镜其下波涛不为静。小和尚,你着像啦。”
“……”谢知非哑口无言。
正如寇谦之所说,若真静天地万物皆虚无,人也虚无命也虚无,何须强求悟。佛家禅心讲究清宁无物,正是寄情而生的心魔之克星,谢知非茫然半响,只觉自己以前强求心静神宁,形似神不似,难怪心魔只是辞伏而非消亡。
一朝闻禅,万古长空。
谢知非闭上眼,内心世界有一种云散水流的空寂,心量大如虚空,十方宇宙、天地河汉、日月星辰、山川大地,水光云影不分彼此的融为一体,世间万物尽在其中。
这像是超越了一切因果和时空,将过去现在与未来融在一起,无法分辨也无需分辨的宁静。
寇谦之见谢知非闭上眼,这次未曾发出怪声打断其感悟,只是面上的淡笑渐渐带了苦涩。
他得师傅点化又潜心修行三十余年方明这方道理,谢知非不过这般年岁,寇谦之满以为即便有他提点谢知非也需七八年的历练或是十来年的苦修才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寇谦之却不知谢知非历练已足,只差这一瞬间的顿悟。
如紫胤那般的人从小修仙少有**,如杨轩、曹操这般的人心有权谋不讲悟道,如李寻欢这般的心缠烦劳三千言不及放下。唯有寇谦之这般有野心又已悟道的人,方能给谢知非一条明朗的道,一语般若耀,迷雾尽褪,荆棘化坦途。
任清风拂来,明月照大江,水波自不兴。
许久之后从那万物中超脱出来的谢知非呼出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松,身上似有枷锁断裂般轻巧,竟忘了自称贫僧:“我只当自己已获静,却不知自己这是理智的清静,强求的静终究不是真的静。我日日坐禅以求天人合一心静神宁却在不知不觉中落了下乘,形似神不似。”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的不是道门弟子。
寇谦之神色复杂的看着谢知非,见其面带通透之后的微笑,不由叹道:“你明白就好。贫道也是知天命于生死之际方才顿悟这个道理道法更上一层,你能这么年轻变晓得,后生可畏。如此这般,可算是弥补了小和尚你的损失?”
然而白衣僧人仅是微笑端坐,似未有耳闻。
他人不明寇谦之却明了,对于此时的协谢知非而言,悟道已是空,既是空,何来的损失。
眼睁睁看着自己为佛门点醒了一个大宗师,寇谦之万般无奈。
对于寇谦之而言,他内心有放不下的执念,执念不消不得证道。而寇谦之的执念来源于道门的衰落,即便道门出了一个燕飞得以兴盛一时,如今又有他这个宗师,道门兴盛还能延长二十余年。
然寇谦之看得到,整个道门山河日下。
不同魔门那般天骄尽出、鬼才不绝,不同佛门那般扎根世俗、众人推崇。
这未来连魔门、佛门也比不过,道门更别说同昔日将自己从正统上赶下来的儒家,二者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道家在朝堂中没有地位,在民间更渐做边缘,如今唯有江湖还有道门一席之位。
须弥之间,寇谦之由浅笑变作冷淡,谢知非由冷漠变作浅笑:“多谢寇施主点醒贫僧,播云见月。”
“小和尚,贫僧可不喜你们佛门的广结善缘。”寇谦之摆摆手,对谢知非正色道:“你可知为何贫道拒绝了法显大师来嵩山的请求,却准你在此落户参禅?”
这点谢知非当真不晓得!
若寇谦之执意不让谢知非待在嵩山,以寇谦之在道门和江湖中的声望,那日找上谢知非的时候无需所谓的三招,直接用手段逼迫便可让谢知非离开嵩山。
可是寇谦之却选择了同谢知非三招之约。
看模样似乎谢知非能留在嵩山是他自己得来的,其实却又寇谦之放水之意。
按理说,寇谦之是日后推动灭佛之人,无道理会对如今的他另眼相看。
当下谢知非茫然摇头:“贫僧不知。”
寇谦之面上依旧淡然,可嘴角却挂了苦涩:“一是和尚你比贫道少,贫道比法显小。”
未证道不可避生死,寇谦之即便有仙人点化无需五谷轮回依旧逃不掉死生大劫。
即便道门与佛门皆讲究超脱,寇谦之本人也不怕生死之劫,然而寇谦之却放不下光大道门的执念。
这四个字对寇谦之而言就像佛门证道的宏愿。
若不光大道门,寇谦之此生不得证道,他要的从来不是道门一时的辉煌,而是能生生不息延续下去的传承。
昔日的法家只能将自己融入儒家才能存活,纵横家融入魔门,墨家更是变作三六九教……百家辉煌早已不可复制,道门此时已在边缘,若无所动便会步上诸子百家的旧途。
寇谦之叹道:“和尚你是朝阳初显,贫道乃日中骄阳,法显则是黄昏晚照,贫道若成全和尚,和尚你在贫道证道后总要对我道门投桃报李,贫道既想广大道门自然乐得与你方便。”
这一代的魏帝拓跋嗣虽心中不信佛,然靠着推崇佛门这才使得治下安稳,这些年在北魏朝廷的推动下佛门从魔门扫荡之下恢复了生机,民间欣欣向荣。
然盛极必衰,北魏本就少人缺户,佛门不是生产却藏匿不少精壮劳力,这是寇谦之将目标瞄准佛门准备取而代之的原因。只是这么做的前提,是佛门在法显死没有宗师现世,这也是法显为何生前欲上嵩山同寇谦之论道的缘故。
已经在算计佛门了,寇谦之脑袋卡了才会让法显同道门扯上关联。
到了寇谦之与法显的这个层面,他们所在乎的,或许只剩下各自的传承。
思及此,人算不及天算的寇谦之长吁一口气:“法显东归向贫道提出上山之请时,遍观南北佛门弟子,无论是悟性还是武功,贫道皆看不到有可承法显依托光耀佛门之人,既是如此,贫道为何要成全他。”
每日只想静心悟道没想过光大佛门的谢知非老脸一红:“寇道长过誉了,贫僧惭愧。”
“小和尚莫过自谦,贫道这对招子可从未看走眼过。”寇谦之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论辨人,寇谦之足以自豪,他可是连下凡做苦工的仙人都未曾漏过。
语落,寇谦之又隔空点了下谢知非的胸膛:“二是和尚和贫道相似,贫道看得出来小和尚的心中有放不下的执念,贫道的执念是道家,想来和尚你心中的执念是佛门。”
“……”谢知非乖乖的闭上嘴,他佛心中的确有执念,只不过同寇谦之说的不一样。
短暂的失神,待谢知非理智回笼的时候变见寇谦之了然的看着他,当下谢知非唯有将一切的话语藏在佛号之下,阙目敛息双手合十,沉甸甸的诵了出来:“阿弥陀佛!”
谢知非这模样在寇谦之的眼中分明便是承认了,当下寇谦之对谢知非生出一种知己感。
南北江湖天骄何其多,然堪称宗师的却极少,有也多是借三门之力为己开路而非尽心为自家道统击石拍浪,寇谦之心中对谢知非的认同忍不住有多了几分:“小和尚即便不说,贫道也明白你为何来嵩山。”
溪深古雪在,石断寒泉流。
在这积雪莹莹的弥勒山上,青衣道人白衣僧人各自打坐,雪起云飞冰雪襟怀,琉璃世界气清如许,寡言少语的僧人面对话语中步步紧逼的道人叹息道:“愿闻其详。”
此时寇谦之身上落下些许如絮飞雪,衬其风姿更显仙姿卓卓,只见寇谦之伸手点了点弥勒山下:“都讲佛度众生,那绿林大盗杀人如麻,待官兵一到命将不保时口中诵一声额弥陀福、喊一句我佛慈悲,剃了头发自称六根清净便是方外之人能逃世俗罪孽,裟衣加身却是佛口蛇心。”
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这话当真是真理。
“……”作为僧人,谢知非本该反驳,然而寇谦之说的都是如今佛门的实情,令人无法反驳。论对佛门如今的透析,说不定即便是法显在世也赶不上寇谦之!
见谢知非不言不语,寇谦之又道:“如今的佛门沙弥僧人总将方外之人挂在嘴边,似乎方外二字便不是此间人士。良莠不齐、藏污纳垢、融钱铸像、饲养武僧……佛门看似鲜花着簇,人人可发宏源成佛,奢靡浪费,实着……”
寇谦之顿了顿,到底还是顾忌着谢知非在眼前没讲魔讲出来:“贫道看这些人证的,倒不像佛。小和尚上嵩山想必是同贫道一般,欲立从污泥中脱颖而出,成一家之言再兴道统。”
弥勒山上,青衣道人的话斩钉截铁,白衣僧人却在弹指之后吐出一阵白雾:“今世道炎薄,五逆浊世,魔道兴盛。”
虽未真言赞同寇谦之的话,谢知非却从另一方面道出了在其心中,如今的佛门是何模样:“斯人或避县官仗倚吾道求作沙门,不修戒律强言说是,此为魔,魔坏吾道着俗衣好袈|裟、日饮酒日噉肉、杀生贪味相互憎嫉,魔贪财物积聚不散,不作福德、贩卖奴婢焚烧山林,既无慈心何来修佛之言。”
北魏的佛门在两代君主的极力推崇以及北魏贵族信奉之下,不修心不修道只发宏源。
钱多的发宏源建寺庙,钱少的发宏愿修佛像,没钱的则是高呼一声阿弥陀佛也算皈依我佛,这样的佛门只在乎皮表不管内里,虽有佛形却无佛心。
即便谢知非真有心改变,也极其困难,因为这佛门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不是真的在信佛。
他们信的,不过是自己想要的阿弥陀佛。
正是如此,谢知非不敢打开来自玄正的信件,正是怕玄正让他救如今的佛门。
若谢知非设法让佛门躲过了崔浩与寇谦之联手推动的灭佛,佛门继续发展下去又该是什么模样,谢知非不敢想象。谢知非想的,一直是借拓跋焘灭佛的手将真正皈依佛门的人找出来,能在灭佛时依旧诚心向佛的沙门才是正真的佛家弟子。
思及此,谢知非一双眼睛变得空寂通透:“可见,此为魔,非我佛门中人。”
这意思,是要坐视佛门被人打压?
寇谦之凝神往谢知非看去,然而谢知非漆黑的眼中一片空寂,见谢知非这话并非随口之言寇谦之不免皱眉细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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