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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玉淡淡道:“锦湘跟着我共患难,我真是对不起她!那些害死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蓝熙之听得他语气里的沉痛,自己心里也异常难受,两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
“熙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啊?”
“赵国定都襄城后,燕国、魏国都对我们虎视眈眈,相比之下,我们和南朝的冲突最小,因此,想和南朝结盟……”
“哦?”蓝熙之又惊又喜,“如何结盟法?”
“老规矩,和亲。”
和亲?蓝熙之想了想,皇宫里并无适龄的公主,而宗室的女子她也不认识。
“谁娶?你们看好了哪一位宗室之女?”
“我娶。也不是宗室之女,是丞相朱涛的女儿。”
“哦?”
蓝熙之惊讶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石良玉竟然会和朱家联姻。
石良玉见她不语,笑道:“熙之,你觉得很惊讶?”
“有点。”
石良玉是太子,是赵国的储君,与南朝和亲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室无适龄女子,所以和第一权臣朱涛联姻也不值得奇怪。她奇怪的是,自朱敦诛灭石家后,石良玉和朱家可是水火不容的啊。
“熙之,其实,我也并不完全是为了和亲。我不太喜欢异族女子,还是想娶个南朝的女子。而且,你知道,我虽为太子,但是处境危险,根本得不到赵国宗室的支持,如果能有有力的外戚作为后盾,倒不失为增加一条保障。我当年的确是很恨朱家,但是朱敦已死,朱涛却忠心耿耿继续扶持小皇帝,至少,值得尊敬。再说,要不是朱弦援手,当初我也没法逃离朱敦的大营,因此,我想通过这个机会,化解两家的纠葛,你觉得如何?”
蓝熙之喜道:“如果能这样,真是太好了。”
“熙之,我要去朱家提亲,你和我一起去吧。”
“这个?我去合适么?”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且,朱家要是对我的诚意有所怀疑,你跟我在一起,至少会让他们多一层信任。”
“那,好吧。什么时候去?”
“明天吧。”
晚饭后,两人又围着火炉闲聊了一阵,因为明天一早就要上路,所以早早地就各自休息去了。
石良玉推开客房的窗子,立刻,一阵刺面的冷风吹来。他静静的站在窗户边一动也不动。这些年来,每当他要做什么重要决定的时候,总是习惯让冷冷的风将自己吹得更加清醒。
他回头看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也不小,陈设简单素朴,完全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但十分干净整齐。
他关上窗子,就着明亮的灯笼,从怀里取出一幅画纸。未完的画纸上,那个女子语笑嫣然,只是双目没点——只差几笔,仅仅只差几笔,这幅画就会完成了。因为她说画人眼睛是最难的,一定得等到最后最用心的添上。他早就酝酿清楚那盈盈的眉眼该如何点缀了,可是,却在转身的刹那,她已经离开了!
这幅画,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画完了!
他看了半晌,又将画纸卷好揣在怀里,窗外的风又簌簌的刮起来,屋子里的火盆似乎失去了温暖人的力量。他躺在床上,觉得手脚异常冰凉,似乎无论怎么捂,都不能再暖和起来了。
石良玉一行住在京城最大最豪华的一间酒楼里。
蓝熙之和石良玉赶到时,只见张康等几名侍卫,已经带着准备好的礼物等在门口。
石良玉也不下马,只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便往乌衣巷的朱府而去。
这是蓝熙之第一次到乌衣巷。
她曾经去过朱弦的宅院闹过。那宅院是朱弦二十岁生日时得到的礼物,但是,为了筹措军费,朱弦早已将自己名下的产业全部卖了。
那宅院是在乌衣巷的另一面。
乌衣巷两旁粗大的梧桐树,叶子早已被寒冬冻得光光的。越往前走,不知怎地,蓝熙之的心里就越是紧张。
石良玉走在她身边,有时不经意地看她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两人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骑快马从身后而来,一个雪白的身影飞掠而过,她身后,跟着一名同样骑马的丫鬟。
她已经跑到二人前面去了,却又回过头来,勒马,惊喜万分地看着蓝熙之:“蓝姐姐,是你?”
蓝熙之好奇地看着这个一身白衣,雪肤花貌的精灵般的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朱瑶瑶,是你啊。”
朱瑶瑶惊喜道:“蓝姐姐,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啦。”
朱瑶瑶滴溜溜的黑眼珠转得飞快:“蓝姐姐,这位是?”
石良玉微笑着一礼,很自然道:“我叫石良玉,朱小姐好。”
他眉梢蕴藉一段风流,如此和煦一笑,整个人便似一颗绽放温润光滑的珠玉。朱瑶瑶看他几眼,脸忽然红了,慌忙移开了目光。
男人一笑也可倾城!
蓝熙之看朱瑶瑶红了脸,又看看石良玉,心道,莫非这二人如此巧合的一见钟情了?如果这样,倒真是一件珠联璧合的美事。
门口的管家惊讶的看着自家的小姐和这两个陌生人越走越近,“小姐,这两位是?”
“你快去通知我大哥,蓝姐姐来啦……”
“找大公子的?”
管家赶紧往里面走去。
“蓝姐姐,快请进”她看看石良玉,不知该如何称呼,脸又红了一下,“石公子,您请进……”
石良玉一礼:“多谢朱姑娘。”
朱瑶瑶的脸又红了一下。
三人转过一道长廊,只见朱涛朱弦父子一起走了出来。
朱弦又惊又喜,朱涛却立刻跪了下去:“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蓝熙之、石良玉、朱弦兄妹都怔了一下,蓝熙之手足无措地看着朱涛,又看看朱弦。朱弦的脸色十分不自然,蓝熙之好一会儿总算醒悟过来,赶紧道:“朱大人请起。”
朱涛站起来,惊讶地看着蓝熙之身后的男子,这才认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朱大人!”
“石公子!”
朱弦伸出手去:“石良玉,欢迎你来。”
“多谢。”
石良玉和朱涛父子本来就认得,蓝熙之一看朱涛父子对他都是如此热情的态度,心知已经不需要自己露面了,便委婉向三人打了招呼,在朱瑶瑶的邀请下,跟着她来到了内堂。
“娘,您看谁来了?”
朱夫人正在看着案几上的几幅绣样,听女儿大惊小怪的语气,只道:“瑶瑶,谁来啦?”
“娘,是蓝姐姐……”
朱夫人抬起头来,她只几年前见过蓝熙之一面,都不太能想起蓝熙之的模样了,但是,蓝熙之是先帝的妻子,是先帝托付自己儿子终身照顾的女子。她赶紧站起来:“蓝姑娘来啦?请坐,快,上茶……”
“多谢朱夫人。”
蓝熙之看看满桌的绣样和朱夫人喜气洋洋的神情,微笑道:“朱夫人,这些绣样很精美啊。”
“是吗?您也觉得精美?”朱夫人喜道,“我家弦儿终于要成亲了,这些都是为他的新房准备的……”
蓝熙之大感意外:“哦,朱弦要成亲了?”
“呵呵,是啊。弦儿整天舞枪弄棒,不然就是在外面冲锋陷阵,早该娶妻成家啦。和他同龄的几家公子,都儿女成群了……”
“是谁家的小姐?”
“何家的小姐。”
“何家的小姐?何曾的女儿何采蓉?”
“正是。蓝姑娘也认识?”
“谈不上认识,见过两次。”
“您觉得如何?”
“这个……”蓝熙之想起何采蓉每次见到自己都吓得要晕过去的模样,想起她的口是心非的父亲和奢靡成性的大哥,暗暗摇头,却又不好向朱夫人头上泼冷水,只淡淡道:“何小姐长得很漂亮。”
朱夫人兴致勃勃的道:“何家和我们门户相当,何小姐姿色出众,才貌双全,希望成亲后,弦儿能多留在家里……”
朱瑶瑶小嘴一瞥:“娘,我看不见得,大哥根本不喜欢何小姐。”
“你怎么知道大哥不喜欢?”
“自从你们决定这事后,大哥每天都是闷闷不乐的,哪个男人要娶亲了还是闷闷不乐的?人家不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三大喜之一吗?大哥一定是不喜欢何小姐的……”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朱夫人瞪女儿一眼,“婚姻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大哥等着做新郎就好了……”
“哼,要是娶自己不喜欢的人,我看等着做新郎也没什么好神气的。”
“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都叫你爹惯坏了。瑶瑶不懂事,让蓝姑娘见笑了。”
蓝熙之笑着看看朱瑶瑶,记忆里,小女孩说话可是跟连珠炮似的,现在,当初的小女孩虽然已经变成了美丽佳人,可是,她说话还是这样快这样机灵。
她发现,自己比当年见到时更喜欢她了,于是笑道:“朱夫人,其实,瑶瑶说得也有道理。”
“娘,你看蓝姐姐也觉得我说得没错呢。”
“你这孩子。蓝姑娘是客气呢!对了,蓝姑娘,弦儿成亲时,您一定要来喝杯喜酒。”
“呵呵,好的,我一定来。”
…………………………………………………………………………
傍晚,石良玉和蓝熙之从朱家告辞出来。
朱涛父子亲自将二人送到门口。
石良玉道:“朱大人请留步。我们告辞了。”
“好的,请慢行。”
朱涛又看看蓝熙之:“娘娘,您慢行,朱弦成亲,老臣还斗胆请您到府上喝杯喜酒。”
“呵呵,朱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来的。”
她看看朱弦,笑道:“朱弦,恭喜你了。”
朱弦犹豫了一下:“蓝熙之,天色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的。再见。”
“再见。”
朱弦目送二人离去,忽然回头看见父亲的目光,低下头去,沉声道:“爹,你真的同意把瑶瑶嫁给石良玉做侧妃?”
朱涛叹息一声:“我们欠石家太多了。如今,石良玉不计前嫌与朱家联姻,我们如何能够拒绝?石良玉是赵国太子,做侧妃也并没委屈了瑶瑶。再说,他请了皇后娘娘做媒,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法拒绝啊……”
“可是,瑶瑶愿意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么?”
“儿女的婚事,自来由父母做主,她怎么会不愿意?”
朱弦的长睫毛抬起来,看看日暮的天空,又低下头,慢慢的往里面走去。
走出乌衣巷,左边的道路通往京城最豪华的那间酒楼,右边的道路通往百余里外的藏书楼。
蓝熙之勒马:“石良玉,求亲成功了吧?”
“成功了,半个月之后迎娶。”
“这么仓促?”
“我要赶回襄城,不能呆久了,所以仓促了点。”
“呵呵,好吧,恭喜你。”
“谢谢。”
“我们也该分手啦,再见,石良玉。”
“我送你回去。”
“不用,这条路我常走。”
石良玉看她态度坚决,点点头:“好吧,我成亲时再请你喝喜酒,感谢你今天帮的大忙。”
“哦,石良玉,我可没为你做什么啊,你不要客气。”
“你算得我的大媒了,我成亲当然应该感谢你!”
蓝熙之吓了一跳:“我这样也算大媒?我只是随你走了一趟,什么好话也没替你说呢。”
“你肯随我去,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那,好吧,再见。”
“再见!”
大黄马得得远去了。
石良玉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空,慢慢追了上去。许久之后,藏书楼最顶端点着的一盏灯已经隐隐在望。他下了马,悄悄将马系在旁边的一棵树上,然后,快步往前走去。
深夜的影影绰绰里,远远的,他看见藏书楼的门口也点着灯光,蓝熙之驰马冲了过去。然后,那名叫做福伯的老仆出来,为她牵了马:“蓝姑娘,您这么晚才回来啊,天气怪冷的,快去休息吧,您的房间已经生了火盆。”
“嗯,谢谢福伯。”
他隐在暗处的阴影里,看着藏书楼门口的灯光熄灭,然后,从二楼的窗户里透出隐隐的光来,那是蓝熙之在自己的房间里点亮了灯。再过得一会儿,那灯光也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静。
蓝熙之害怕黑暗,喜欢在赶路的黑夜里有人永远为自己点着灯。这些,萧卷生前都为她做到了,甚至在他死后,他又安排其他人给她做到了。
只是,她不知道,其实,石良玉也早就知道她的这个习惯了。无论是在邯郸的封地还是赵国旧都的府邸,每到黑夜,他都会亲自为她点一盏灯。再后来,太子府的那些喜庆的灯笼,都是为她点亮的,他希望,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走在光明里,走在完全和白天一样的自由自在里。
可是,她一直还以为那些灯笼是他为了给“太子府”增添喜庆气氛而点上的!
他慢慢的顺着阶梯往黑夜的山坡上走去。在一棵粗大的松树后面,他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前面萧卷的简单的墓碑。虽然双眼早已适应了暗夜,墓碑上的大大的字迹依旧不太看得清楚。不过,那简单的两行字,他昨日就印在脑海里了,根本不需要再看了:
亡夫萧卷之墓,未亡人蓝熙之
“未亡人蓝熙之!”
她是他的未亡人,所以,此生,无论自己多么不想失去,也永远无法得到。
他摸出怀里那幅未完成的画卷,放在墓碑前,站了许久,手脚都已经凉得快要麻木,才慢慢地又将画卷捡起来放回怀里,挪动着麻木的脚步往山下走去。
这时,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
他解开系着的马,翻身上去,“飒露紫”一声嘶鸣,撒开四蹄往前飞奔而去……
蓝熙之推开门慢慢走出藏书楼,石良玉和他的马早已经远去了。其实,他跟着她上路不久,她就发现了。
她慢慢走上山坡,看着萧卷的墓碑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发散出冷冷的光辉。
她在墓碑前坐下,伸手抚摸着那冷冰冰的石头,微笑起来:“萧卷,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石良玉和朱弦都要娶妻成家了,也许,这样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我真是替他们感到高兴。可是,我还没有想到应该送他们什么礼物呢,你说,送什么呢?”
清晨的微风吹得树叶簌簌的,似乎是萧卷的柔声细语:“熙之,你自己决定吧,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
她细听片刻,站起身来,可是,微风簌簌里,哪里有萧卷的半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