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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雾很大,什么都看不清楚。
刚走完胡同,一坨狗屎就拦住路了。
阿衡一个掉转车头,有些庆幸自己没撞着狗屎,却一扭脸,撞着了个木桩子一样的大活人。
阿衡的车前把被他撞歪了。她眉毛直跳,扔了自行车走到那人面前,说了一连串法文,语法颠倒:“没事儿吧您?”
那人听不懂,摆了摆手,挣扎了两下,扶着墙根站了起来。
青黑色的发,嘴角长着浓重的胡楂子,脸颊凹了下去,眼窝青黑,只是个侧脸。身型,尤其是腿,瘦得几乎看不到肉。
这还是个……人吗?
从哪里逃来的难民?
他的手心蹭破了皮,手粘连得只剩青筋和一层皮。
阿衡递过一块手帕,静静的,黑眼珠一分不错地看着他。
他接过手帕,嗅到淡淡的松香,手指却僵硬了起来。
她在大雾中说:“你转过来。”
平平静静,软软糯糯的中文。
那人动动唇角,迟疑许久,终究还是,蹲在地上,挡住脸。
阿衡却转身,扶着车把,离开。
达夷说:“他逃了八次,终于逃出来了,你知道吗?”
阿衡说:“我知道。”
“哦,你见到他了,太好了!”
“没有,我没有见到他。”
“不可能,我按着你给我的地址,和孙鹏一起把他送到机场的。这一次,陆流被孙鹏折腾得元气大伤,至少五年内缓不过气来,再没人找你们的麻烦了。”
阿衡却挂断了电话。
伊苏跑到她的身边:“Winnie,胡同里来了一个怪人,很瘦,很丑。”他说,“Winnie,才秋天,他却穿着厚厚的棉裤,你说他会不会是流窜的大盗?”
阿衡不说话,侧过脸,拿手腕揉了揉眼睛,微笑了,说:“兴许。”
她带着伊苏去喝咖啡,那个穿着厚厚棉裤的男人也要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静静地不说话;她带着伊苏拾石头,那个男人,瘦得像鬼的男人,行动缓慢,却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她每一天都会骑着自行车走过胡同,不管多早,永远有一盏灯蒙蒙亮着。
伊苏帮母亲去集市买面包,Pang太太拿着扫帚打他,口中念叨着不祥的犹大。
那个很瘦很像鬼的男人拦住了她,他的眼睛很大,瞪着Pang太太。
Pang太太尖叫一声“恶魔”,扔了扫帚躲进了她那富丽的房中。
伊苏看着他,很久。
那个男人笑了,用中文说:“你不怕我吗?”
伊苏问他:“你是大盗吗?”
那个男人听不懂他说话,笑了笑,躬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他离去的时候,伊苏说:“Yan xi。”
他在对这个男人表达善意,说着阿衡教过的中国话——再见。
那个男人却转身,愣愣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笑了,大声喊着:“Yan xi。”
阿衡接到远方的电话,来自孙鹏,他说:“我送温姑娘的大礼,姑娘为什么迟迟不受?”
阿衡皱眉:“孙鹏,到底发生过什么?”
孙鹏答非所问,轻轻地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自车祸后。之后又和陆流对抗,从不肯吃他一粒米,陆流强迫他,注射过许多次营养针。他看到你的信,总共逃过八次,第一次只出了门;第二次下了楼;第三次跑到了街上……有一次,甚至走到了机场。每一次,只要能多走一步,他就从未放弃。他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庆幸?”
阿衡却淡淡地微笑:“宁愿这样艰辛,不屈从于陆流。面对我,却依旧这么……没有勇气吗?”
她说:“孙鹏,我谢谢你,跟我一样傻。”
孙鹏却笑:“我从小最腻味的就是他,早送走早不碍我手脚,有他在着实烦心。若要谢我,不如让我再也见不到他,如何?”
阿衡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击溃的陆流?”
孙鹏说:“陆流心太大,想要权想要钱还想要人心,就算是天才又怎么样?分心太多,反受其害。而我自十八岁时,唯一筹备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击败他。他不可能是一个全心全意的人的对手,尤其这个人,本就跟他旗鼓相当。更何况,还有陈倦。”
阿衡头疼,这都是一帮子什么妖孽?
她说:“你连一家公司都没有,怎么可能斗得过陆氏?”
孙鹏轻笑:“阿衡,那是另外一场战役。如同你用漫长的时光耗尽所有让那个笨蛋爱上你一般,我在想着,如何放他走。”
阿衡放下了电话,她呆呆地坐在床沿,有些难过。
狭小的屋中穿过一缕阳光,像爱过的那些时光一般明媚艰辛。
蓦然却发现,原来,那些曾经发生在她身边的吉光片羽,和她像照镜子一般的孙鹏,他们,都曾经那么辛苦。
她想要让言希变得再坚强一些,不依靠任何人,走到她的身边。
可是,他却在害怕,害怕见到她。
他不敢依靠自己的双脚走到她的身边,只因为,那些曾经遭遇过的伤痕累累。
有人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那个瘦弱憔悴的大眼男人。
那么费力,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边。
他蹲跪在她的床角,轻轻捧起她白皙的指,温暖的唇,吻了下去。
他说:“阿衡,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