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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莫名的压迫感,“我家旧宅恰好也在永济西路。”

    再体面,再正当不过的理由。说罢,他朝肖总点头致意:“赵总、肖总,你们大可以放心,越诤务必将她安全送回。”

    他明明是在夺人所好,说出来的话听上去却格外熨帖,叫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肖总看了眼舒旻的姿态,也不愿意闹得不愉快,点了点头,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舒旻,意味深长地说:“有事打我电话。”

    舒旻如蒙大赦,忙双手接过名片,快步紧跟上林越诤。

    进得暖气熏人的车里,舒旻才重重地打了个寒噤。她很老实地缩在后排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将头靠在玻璃窗上,以手抵住额角。

    林越诤问了她的具体地址,便默然将车往前开。舒旻全然没有那种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的担忧,只觉得放松极了、安心极了,仿佛这世界在她看来都成了不安的汪洋,而他的车就像汪洋里载着她的孤舟。就算她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是她知道,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全的。

    后视镜里,一双冷静的眼睛看了她片刻,下一刻,他躬身点开音乐,车里顿时流淌出悠扬和煦的长笛声,是舒旻颇为熟悉的《沉思》。

    舒旻的身体在暖气和音乐里回暖,眼底终于有了点情绪。

    车里的两个人依旧不发一言,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静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忽然偏离了正途,绕上了固安路。舒旻有一瞬间的紧张,忙坐直了身体,警惕地看着窗外。

    前排开车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前面就是涿城三中了,途经母校,忽然想去看一眼。”

    舒旻安心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学长。”

    涿城三中是本地最好的一所中学,全国十三强高校,培养出很多人才。

    三中、林越诤……舒旻脑中将这两个关键词过了一遍,忽然灵光乍现,“啊”地低呼一声,原来是他!再投向他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点看传说的意味。

    舒旻初一进三中时,就在学校的迎新大会上听过林越诤的演讲,她记得他是代表高一新生发表讲话的,他一上台,高年级组的女生就发出很夸张的尖叫声,以至于她们这些低年级组的女生也懵懵懂懂地踮起脚张望。

    舒旻因为个子高站得靠后,自然无缘一睹这位学长的风采,只在散会后听人八卦说,会考成绩全省第一的林越诤并没有打算进最好的三中,而是选了以贵族高中著称的铁路中学。三中当年的女校长刘玉枝为此曾数顾茅庐,劝说林越诤的父母,最后才得知,林越诤拒上三中的理由是:他习惯每天中午时打一个小时网球,但是三中并没有网球场。刘校长听完这个理由后,略一沉思,立刻保证只要他肯进三中,学校会尽快建好网球场。

    大概是感动于刘校长的诚意,林越诤放弃了铁中。再以后,林越诤自然没有辜负刘校长的期盼,一路为校争光,高考结束后,他顺利被剑桥大学圣三一学院经济学系录取,据说他毕业那天,号称铁娘子的刘校长握着他的肩膀泣不成声道“上哪里再找一个林越诤”。

    至于他出国以后的事情,舒旻就无从知晓了,兴许也听过传闻,只不过她从不对无关紧要的人上心。

    她从未想过,时隔多年她居然能见到这个风云人物,一时有些思潮涌动。

    穿过一条长巷子,片刻后,车停在了三中的围墙外。

    多年不见,三中已经不是旧时模样,校区附近的小吃店、精品店全都夷为平地,改建成了名为“教师新苑”的高档小区,一径的赤槐树也早被移掉。整条巷子里,只有三中辉煌的大门和大门外寂寂喷水的喷水池。

    舒旻虽然经常回涿城,但是很少再有时间回母校,像这样趁夜来看,更是不可能。

    她出神地看着窗外,寻找往日痕迹,看进眼里的却都是陆城南。

    那边是陆城南和她经常逃课去吃的麻辣烫,那边是陆城南给她买过沙漏的精品小店,那边是陆城南经常等他的电线杆,那边……是他第一次吻她的电话亭。她冷眼瞧着,看着一个个陆城南从这边推门而入,又从那边推门而出,饶是她自诩是个无痛感的橡皮人,还是红了眼圈。

    为免自己失仪,舒旻试图把注意力转到林越诤身上。

    前方,林越诤摇下车窗,一股清冷的夜风吹贯进来,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吹得四下弥散,林越诤一手轻轻搭在车窗边上,侧脸静静看着车窗外。

    舒旻这才瞧真切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长得极狭长清透,微垂下眼帘时,可以看见内双的褶痕,他的眸子生得极淡,里面有股子云淡风轻的漠然。舒旻一时也不知道这样的眼睛算不算美,却觉得世间再也找不到这样叫人过目不忘的眼睛了。

    感觉到舒旻在看他,他眼睛微微一侧,朝她看去。

    舒旻没话找话:“学长是在看自己的网球场吗?”

    话刚出口,舒旻悔得想挠自己一爪子,什么叫学长是在看自己的网球场吗?那么多有水准的开场白不说,偏要说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林越诤脸上波澜不惊,收回眼神,淡淡地说:“以前这边有一排刺槐。”

    舒旻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也淡淡应道:“嗯,是的。”

    “每逢春夏,天气晴好的傍晚,都会有一些老人家在刺槐树下下象棋。不知道为什么,时隔多年,我总是还记得这个,总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很好。”

    舒旻再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异样。

    这大概是这个人今天晚上说得最长、最感性也最无来由的话吧,但是这句话偏偏深得她心。她记得最深的也就是树下下棋的老人,那时候她和陆城南没事的时候,总会牵着手去树下看老人家下棋,起初观棋不语,然后指手画脚,最后干脆挽着袖子代老人家上阵互相厮杀。后来,陆城南早她一步去了北京上大学,剩下的几年时光里,她便常常一个人坐在刺槐下,等老人找她下棋,聊做念想。

    好一会儿,林越诤摇起车窗,将车开出了三中。再往前去时,一路不再犹疑,很快便抵达舒旻家楼下。

    舒旻抱着他写的那轴字说了声“谢谢”,准备下车,忽然想起什么,返身回来问:“你写的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林越诤亦回望着她说:“凡夫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之,则为迷。”

    舒旻一愣,仿佛被人用手点住了额心,定在了当场。这个人一眼就将她的处境看透了,她确实正身处迷津,任意妄行!

    她还未及开口,林越诤又说:“还有一句话是,及行迷之未远,尚可复以前路。”

    舒旻忽然觉得很狼狈,什么时候竟轮到这样一个陌生人来指摘她的言行来了,她此一生,哪一步没有行端走正,偏到现在有了点差池,就要落人话柄。他林越诤只怕也未必能一生不入迷途,不做蠢事。

    一念转过,她心里的火气又稍微小了点,再怎么说,这个人今天也拉了自己一把,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大可不必为自己费这样的口舌心思,想到这里,她全身的怨气仿佛被卸了下去,浑身上下只觉得累。她默默起身下车,一言不发地关上车门,脚步机械地往前走去。刚迈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男声:“舒旻,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舒旻顿下脚步,暗想这人真奇怪,她有什么可对他说的?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返身上前,隔着车窗,特认真地说:“你,刚才那番话,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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