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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如今,他们父子的身份不同往日,已从世袭的异姓王变作北宣的主人,臣暄以为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而轻举妄动。
北宣与南熙,若是为了鸾夙而闹得不可开交,莫说臣家的名声不保,鸾夙也会落得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
是以臣暄一直在忍。要么忍到放弃;要么忍到伺机而动;再或者忍到忍无可忍。
而如今……父皇却在遇刺垂危之时,说出这番话来。
臣往感受到了臣暄的犹疑,便道:“为父问你,你可是真的喜欢她?”
“是真的喜欢。”臣暄如实回答。
“旁的女子替代不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鸾夙。”若是替代得了,他也不至于伤情颓废如斯。
臣往沉吟片刻,再问:“你自信能做个好皇帝吗?”
臣暄露出一丝迷茫,却不忍教父亲走得不安详,便道:“儿臣有自信。”
此言甫毕,见龙榻内没有反应,臣暄便再次重复着表明决心:“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守下北宣江山,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勤政爱民……”龙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哂笑:“为父想象不到,你会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这可不像你。”
臣暄微微苦笑:“父皇还知道打趣儿臣,不若再来治理几年河山,也让儿臣捡个现成的,不至于为难。”
臣往感到爱子握着自己的双手已浸出了汗意,可他却不愿放开,只怕这一放开,父子两人便是永隔。他也曾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二十年寿命,能将一个盛世北宣交到爱子手中。
只可惜如今时不我待……那个前来刺杀他的人,教他无话可说。其实也该无憾了,他这一生,曾有响者云集,曾有娇妻美眷,有子嗣如此,还在史册上留下光辉一笔……
只是临终之时回首过往,臣往才赫然发觉,自己藏于心中二十年的筹谋不过只是过眼云烟,那些叩拜恭维都显得如此虚假寂寞。纵有万里山河又如何,陪葬他的不过只是一纸谥号。
唯有紧紧攥着自己右手的那双手,来自于他的独生爱子,是可以把握住的真实。
想到此处,臣往怅然地叹了口气:“为父此生已达成所愿,亦不强迫你非要遵循这条老路。你替为父打下了这片江山,该尽的孝心已然完成。往后要走的路,你自己选,只要对得起列祖列宗,不给我臣家抹黑,其他的,随你吧。”
臣暄握着父亲的手又紧了一紧,有些不敢猜测父亲的话中之意。什么是“该走的路自己选”?什么才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臣暄这一生从未感到如今这般沮丧。所崇敬的父亲遇刺垂危,偏生不让他发落刺客;心爱的女人远在南熙,自己却无暇争取她回来;留下一个北宣时值开国,百废待兴,他不知晓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可以在父亲逝后接过重担。
臣暄向来自负,如今却是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力。
然而父亲臣往的下一句话,适时地给了他点拨:“不要像我和坠娘一样……”
纵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臣暄也难以克制地红了眼眶。他压抑着不想让父亲听出自己的异样,重重点头道:“儿臣明白。”
“你为人太过恣意自负,已因此吃了不少亏,想来是改不了了,日后多注意些吧。”臣往将右手从臣暄的掌心中抽出,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而是问道:“朗儿呢?”
臣暄便示意朗星上前回话。
朗星连忙跪至榻前,握住臣往的手:“儿臣在。”
“兄弟连心,你要好生帮衬暄儿,”臣往停顿片刻,又说了一句,“为父已拟好旨意,封你为‘靖王’。”
朗星没有臣暄的克制力,为了臣往那一声“为父”,已然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儿臣不要这亲王爵位,求父皇收回成命。”
“为何?”臣往与臣暄父子同时开口问道。
朗星吸了吸鼻子:“儿臣是义子,本就难以服众,若是封了亲王难免落人口实,被人挑拨与皇兄的手足之情……再者如今北宣初立,正值艰难,儿臣若是去了封邑,这朝中大小事务,皇兄便少了一个支持者。”
朗星忽然整肃了神色,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儿臣如今受封‘靖侯’已很是满足。父皇与皇兄是儿臣的恩人,更是亲人,这比任何权势富贵都来得珍贵。儿臣祈求父皇下旨,儿臣这一脉子嗣,永不封王。”
朗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出了最后四个字。
永不封王。
“好。”臣往惊讶之余,更是欣慰,只觉又了却一桩心事,再道:“余下的旨意,朕已拟好,待朕殡天,便会昭告天下。”
朗星忍不住掉下两滴眼泪,恰好落在臣往的手背之上:“父皇好生休养,定能早日康复。”
臣往“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丧气话,只是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一个“朕”字表明了臣往身份的转换,如今他还是一国之君。
臣暄与朗星对看一眼,皆无声地默默告退,又传了太医与内监近前侍奉。
五月的骄阳由盛转衰,黄昏的清风吹进了几许凉意。吹得床幔纱笼轻轻飘舞,衬得帝王寝宫一片俱寂。
臣往任由太医为自己把脉施针,阖上双目不再做声。脑海里闪现着破碎的片段,足足跨越二十年之久,但拼凑起来却是一个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