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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害羞,这种时候不喜欢她们靠得太近。

    第二天,裴英娘醒来的时候,听到窗外风声雨声雷电声,雨势很大。

    甘露台修建在台矶上,地势高,裴英娘喜欢支起窗户眺望风景,寝居特意挑了能看到风景的主殿。

    虽然大雨滂沱,但天还是一点点亮起来,窗前闪烁着淡淡光斑,倒映出朦胧水光。

    廊下种了芭蕉丛,雨珠打在芭蕉阔大的叶片上,淅淅沥沥一片脆响。

    裴英娘在枕上翻了个身,滚进李旦的怀抱里蹭几下,“阿兄,落雨了。”

    李旦也才刚醒来一会儿,没有起身,坚实的手臂紧紧揽住她,笑着答应一声,“嗯,落雨了。”

    裴英娘听着雨声,感叹一句,“雨真大。”

    “是啊,雨很大。”李旦说。

    完全没有意义的对话,但他们两人却觉得很好玩。

    暴雨让天气陡然变得凉快起来,甚至有点冷,裴英娘拉紧薄被,往李旦怀里拱。

    李旦拈起一束她散开来的长发,昨晚她躺在海棠红衾被间,浑身雪腻香肌,绸缎似的黑发铺满半张床榻,出了一身细汗,眉间紧蹙,眼角含泪,每一声喘息都像带了钩子,美得动人心魄。

    小十七长大了,该丰满的地方越来越丰满,宽袍大袖也藏不住凹凸的曲线。

    果实成熟,滋味甘美。

    他脑海里浮现出她承受不住时欲拒还迎,似乎想要挣脱,又紧紧缠着他的样子,娇艳柔弱中带着无尽的妩媚,不由得口干舌燥。

    裴英娘无知无觉,依然紧紧扒着他。

    李旦半天没听到她说话,垂眸一看,发现她又睡着了。

    他笑了一下,侧过脸吻她的眉心,好好睡吧。

    因为天气变凉,朝食从清风饭和冷淘换成鸭花汤饼。

    吃过朝食,裴英娘吩咐半夏铺纸磨墨。

    外边的雨势小了些,宫婢将书案抬到长廊下,拢起竹帘,烧一炉四叶饼子香,香气清芬。

    万丈雨帘悬挂,裴英娘沉思半晌后,伏案书写计划书。

    逃户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治理得好的话,把逃户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以内,不会危及社稷安危。

    倘若不能有效遏制逃户的规模,那么可能会酿成大祸。

    前不久剑南的商队写信告诉裴英娘,剑南出现大批逃户,逃户们居无定所,三餐无继,组成光火贼,抢劫过路商队,给商队带来很大的损失。

    在女皇登基以前,社会矛盾并未激化,逃户数量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女皇登基以后,逃户问题越来越严重。

    逃户历来有之。

    他们流离失所,有些躲进豪强庄园或者寺庙道观,有些则干脆落草为寇,烧杀抢掠。

    农民们投靠地主豪强,躲入豪强们的庄园中,租赁庄园的土地房屋种子,实质上从民户变为豪强的私人奴仆,借以躲避繁重的赋税和徭役。

    这种情况是最普遍的。

    因为女皇抑制道教,大力扶植佛教,各地州府兴建庙宇,权贵世家们争相供养,寺庙经济极为发达。

    因此寺院中也藏有大批逃户。

    僧道有不纳赋的特权,寺庙道观在本身拥有的庄田园林之外,还依靠各种手段大肆侵占周围老百姓的田地,由知客僧代为管理,开设邸店、货栈,经营生意,获利颇丰。

    逃户们依附寺庙,甘为奴婢,或者租赁寺庙的土地务农,也可以借其庇护逃避赋税徭役。

    有逃户选择应召朝廷募兵,或者从事前途晦暗的手工业、商业,沦为没有人身自由的工奴。

    再要么,干脆沿街乞讨,混吃等死。

    还有一批逃户,一不做二不休,干起没本的买卖,最终变成为害一方的流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大批农户逃往他方,不仅会造成赋税收入方面的损失,还可能会引发暴动,威胁社会安定。

    历朝历代,当出现各地农户不约而同奔逃的现象,往往是天下即将大乱的征召。

    裴英娘没学过怎么治理朝政,不知道要如何解决逃户问题,但是她大概知道哪些是不能做的。

    比如不能像平州县令那样,用铁血手段抓捕搜查各地逃户,一旦坐实逃户身份,立刻发卖为奴,这种方法短时间内能够威慑平民,但长此以往,只会导致民怨沸腾。

    也不能像甘州刺史,什么都不做,只知道设置各种禁令严防老百姓外逃,把老百姓当成罪犯看守起来,闹得人心惶惶。

    计划书写好以后,裴英娘吹干纸上墨迹,拿去给李旦看。

    李旦放下手里正忙的事,细细看过一遍,删减了部分内容,理清条理,提笔另写了一篇奏疏。

    裴英娘按着他的修改重新抄写一遍,派人把奏疏递交给女皇。

    三天后,女皇在宫城前的广场举行射礼。

    她特意提出,射礼当天,太子妃须得陪同在她左右。

    满朝文武哗然。

    射礼并非寻常宫宴,按理来说女子是不能参加的,女眷们一般在另一边,中间隔着数道屏风围幛。

    裴宰相安抚其他朝臣,“太子妃身份贵重,偶尔出格,有何不可?”

    他其实想说,现在当今天子是一位女人,女人都能当皇帝了,女皇要太子妃出席射礼,有什么好奇怪的?

    射礼那天正逢初一,天气晴朗,碧空万里如云。

    广场上彩旗飘扬,当中竖起兽皮箭靶,广场两边架起高大的堆垒,防止官员们射箭时不小心射脱箭矢伤人。

    龟兹乐人抱箜篌,搂琵琶,执羌笛,大鼓、铜锣齐备,随时为官员们鼓噪喝彩。

    女皇身着袍服,端坐在高台上,浅笑盈盈。她是女子,又年事已高,无法下场拉弓,待会儿李旦会以皇太子的身份第一个上场拉弓。

    高台下两溜胡床、绳床,大臣们正襟危坐,每人面前一副食案,案上山珍海味齐备。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女皇示意上官璎珞,“叫十七娘过来。”

    两边回廊里,女眷们正说说笑笑。

    上官璎珞走进回廊后,女眷们连忙停下交谈,连奏乐声都停了,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同时扭头,看向裴英娘。

    裴英娘面不改色,起身离席。

    女眷们看着她的背影,各有思量。

    射礼还未开始,裴英娘踏上广场上铺设的毡毯时,大臣们也和他们的妻女一样,不约而同停下来看着她。

    场中静了一静,彩幡猎猎飞扬。

    李旦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裴英娘跟前,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把她送到女皇身边,“待会儿我一定会射中靶心,想要什么?”

    裴英娘想了想,“这次的赏赐里有一只瑞兽,据说是剑南那边进贡的,就要那个罢。”

    李旦点点头,回到宴席中去。

    他瘦了很多,走下台阶的身影犹如一棵翠竹,挺拔秀逸,气度从容。

    裴英娘收回视线,朝女皇行礼,矮身陪坐一旁。

    女皇微笑道,“十七娘,你的奏疏写得很好。”

    裴英娘谦虚道:“母亲谬赞。”

    “你这么帮旦儿,难道不怕么?”女皇手执犀角杯,目光逡巡,看向台下,“不怕将来旦儿疏远你,防备你?”

    就像李治当年一样,倚重她,信任她,又无时不刻不防备她,算计她。直到临死之前,那一句“善待我们的孩子”,何尝不是想用多年的情分束缚她。

    裴英娘莞尔,“母亲,阿兄不会。”

    她说得自然而然,未加思考,根本不需要犹豫。

    女皇怔了片刻,淡淡一笑,慢慢饮尽杯中的龙膏酒。

    酒味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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