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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英娘踮起脚, 指尖凑到李治鬓边。

    “公主……”一旁的宦者们面露惊诧之色,三步并作两步, 想上前拦着。

    李治淡淡扫一眼左右,宦者们立即垂下头, 躬身往后退。

    裴英娘松开拳头, 给李治看她刚才从他的发丝间摘下的花瓣,“阿父头上有朵桃花。”

    桃花娇美,少女柔嫩的掌心也染了几分细腻粉艳。

    李治眉眼微弯,神态温和,拈起裴英娘掌中的桃花瓣, “水溢芙蓉沼, 花飞桃李蹊, 桃花落尽,快到夏日了。”

    裴英娘低下头, 想笑不敢笑, 李治念的句子是首闺怨诗,她前几天刚背会。

    李令月洗净双手, 移到小火炉前,捡起李旦刚刚放下的钳子, “到夏日就吃不着烤梨了, 今天赶巧,我给阿父烤一只炉端梨吃。”

    李旦和裴英娘让开位子,一人一边,搀扶着李治靠坐在软褥上。池边时有凉风吹拂, 裴英娘怕李治受凉,吩咐宫婢把山水人物六曲屏风抬进阁子里挡风。

    屏风以湘妃竹为框,屏面是洁白的丝绢,上面绘以苍茫秀逸、烟霞环绕的山水风景。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绢,洒下一片浅淡光斑,宁静的山水陡然活了起来,画面上似有光华潺潺流动。

    李令月头一次伺候别人,虽然有宫婢在一旁帮衬,烤出的梨子还是黑乎乎的,色、香、味中,勉勉强强占了个香。外面已经烤得焦黑,里头的果肉还是硬脆的,咬一口,齿间一时热,一时冷,有种半生不熟的感觉。

    李治勉强吃了两块,喝口茶,笑着摇头,制止正准备烤第二只、忙得热火朝天的李令月,“我吃不了多少,别忙活了。”

    擦净手,指一指宫婢撤下去的棋盘、棋桌,“刚才你们在下棋?来,十七,陪我手谈几局。”

    裴英娘下意识躲到李旦背后,李旦和她下棋,总是会留几分余地,而李治平时温和,到棋盘前时,一反常态,下子毫不留情,完全以看她头疼为乐。

    李治对她几乎有求必应,也只有在下棋的时候,不论她怎么撒娇卖乖,全没用。

    都说棋品看人品,在李治身上不适用。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裴英娘和李治玩博戏的时候没放水,李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故意的。

    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有意的,运气这种事,她也做不了主呀!

    李旦侧过脸,裴英娘柔若无骨的双手攥着他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一脸畏惧,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眸子里满是乞求之意。

    他轻轻笑了一下,拍拍裴英娘鬓旁的簪花,柔声道,“去和令月玩吧。我来与阿父手谈。”

    裴英娘徐徐吐出一口气,李旦这么讲义气,不枉她之前任劳任怨,为他沏了那么多次茶。

    李治执白子,李旦执黑子,父子俩默不作声,摆开架势,开始在方寸之地上拼杀。

    裴英娘坐在旁边围观,一开始李治气势如虹,李旦节节败退,就在她以为李旦要投子认输时,棋局忽然峰回路转,李旦很快扭转败局,和李治争抢主动权,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到后来,裴英娘已经看不懂父子俩到底谁占优势了。

    一对碗口大的蝴蝶从阁子前翩跹而过,李令月眼前一亮,拈起团扇,“走,英娘,咱们扑碟去!”

    裴英娘接过半夏递来的一把绿地绣梅花山鸟天净纱葵花扇,欣然起身,下棋不好玩,看别人下棋,更不好玩。

    池岸遍植花木,绣球、牡丹、芍药、茶花竞相绽放,姹紫嫣红,香气浓郁。

    李令月追着彩蝶踩入花丛,裙角拂过花枝,花粉簌簌飘落。

    两人围着池子西南角转了一个大圈,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别说抓蝴蝶了,连蝴蝶翅膀都没够着。

    半夏和忍冬找来竹竿,黏上纱网,一转眼的工夫便网了四五只色彩艳丽的彩蝶,笼在纱罩里,给裴英娘和李令月玩。

    李令月围着纱罩稀罕了一会儿,过足了瘾,让人把蝴蝶放了。宫婢取蝴蝶的时候很有分寸,没有伤到它们的翅膀,蝴蝶重获自由,扑腾着双翅飞向远方。

    穿过曲桥,回到水阁,宫人端着温水巾帕和香膏上前伺候。裴英娘和李令月在阁子外面洗了脸和手,蹑手蹑脚踏上石阶。

    风声轻柔,宫婢、宦者们大气不敢出一声,里头静悄悄的,偶尔响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李治和李旦还未分出胜负。

    李令月爱热闹喜庆,喜欢打双陆,对黑白棋子没兴趣,坐得远远的。一时觉得腹中饥饿,让昭善去膳房取茶食点心。不等昭善回来,她趴在凭几上,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

    裴英娘松开自己挽着的织金藕丝褐刺绣对凤牡丹披帛,展开来盖在她身上,怕披帛滑落,尾端松松系起,打了个蝴蝶结。

    她忍不住笑了笑,觉得眼前的李令月像一只被打包妆点的瓷娃娃。

    父子俩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李治神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李旦额前爬满细密汗珠,双唇紧抿,眉头微蹙,显然苦恼至极。

    裴英娘有些心疼,高手过招,付出的心力不是她能体会得到的,早知道李旦和李治下棋下得这么辛苦,还不如让她陪李治解闷。她下棋通常是想一步下一步,没有深谋远虑、铺排陷阱,李治猜不出她的节奏,有时候反而会因为想得太多,被她的下法难住。

    她想了想,抽出袖子里的丝帕,为李旦拭去汗水。

    她刚才在花丛里转了大半天,洗手之后抹了茉莉花仁制成的珍珠粉,袖子里暗香浮动。

    李旦愣了一下,微微扭过脸,下颌紧绷。

    裴英娘跪坐在簟席上,伸直胳膊,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朝他使眼色:赢了又没彩头,输了便输了罢,输给自己的父亲,一点都不丢人。

    李旦低下头,方便她的动作,紧抿的唇角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裴英娘不明白,他不能认输。

    父亲在试探他,他既不能故意藏拙,也不能突然迂回婉转,他得和从前一样落子,但他的心态早就和少年时不一样了,所以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无比艰辛。

    李旦定了定神,捏紧棋子,重新投入棋局之中。

    裴英娘怕打扰他的思路,收回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发呆,不能替李旦解忧,就坐着陪他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她收回手之后,李旦鼻尖仍有余香缭绕。

    淡淡的香气中,他徐徐落下一子,余光看到裴英娘茫然懵懂的样子,心头的烦躁渐渐隐去。

    她愿意陪着他,就够了。

    现在还没到时候,他必须镇定。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无声厮杀。

    出乎裴英娘的意料,这一局最后竟是李旦赢了。

    她两手一拍,起身为李旦斟了杯茶,谁赢,谁就能吃第一杯茶,“阿兄辛苦了。”

    李旦接过茶盏,谦逊道:“阿父,承让了。”

    李治亦有些疲累,缓口气,挥挥手,和煦笑道:“不错,棋艺又精进了。”深深看李旦一眼,转而对裴英娘道,“十七的茶泡得这样好,以后不知谁家儿郎有福气,能天天喝到你沏的茶。”

    李治时常提起李令月和薛绍的婚事,但很少和裴英娘说类似的玩笑话,她呆了一呆,意识到李治确实在打趣自己,挑起柳叶眉,笑嗔说,“阿父嫌我烦了?可惜我嫁杏无期,阿父还得担待我几年。”

    李治失笑,端起茶盅,浅啜一口。

    也许是时候和十七挑明了,若是她不喜欢执失云渐的话,还可以选别人。秦岩、崔奇南也不错。

    李旦垂眸,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底却骤起波澜,阿父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如果是,那阿父的态度确实和他猜测的一样。

    想也不想,直接断绝他的希望,连个争取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面不改色,袖中的双手紧紧蜷握。

    茶香袅袅,李令月嘤咛一声,朦胧醒来,揉揉眼睛,“我的醍醐饼呢?”

    阁子里的人都笑了。

    兄妹几人送李治回含凉殿,等他歇下,才一起告退。

    宦者放下重重帷幕,燃起一炉四叶饼子香,清烟围绕着狻猊鎏金香炉,盘旋蒸腾。

    李治屏退侍者,靠在凭几上,鬓发松散,眉间现出几分颓丧疲态。

    一名着窄袖袍的千牛备身疾步入殿,拱手抱拳:“陛下,相王每日晨起练字,午时独自用膳,下午和儒学士们讲道论书,除了偶尔和英王相约出游以外,几乎足不出户,不曾有什么异常之举。”

    李治沉声问:“常乐公主府没有他的人?”

    自从褚氏现身之后,常乐大长公主府忽然厄运连连。先是驸马赵瑰骑马时不小心摔断腿,然后是常乐大长公主被噩梦魇着了,大病一场,瘫倒在床,神志不清,连起身服药都得靠使女搀扶,赵观音回公主府为母侍疾,也病了,之后接二连三,时不时有公主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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