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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戈尔韦郡后街小巷里最不上台面的酒吧一样破。

    爸爸进了酒吧,妈妈和家里的孩子则在人行道上等。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街道上腾起缕缕雾气,飘进潮乎乎的空气中。我们身穿湿衣服站着,挠着结痂的头(都怪船上的虱子,简直跟晕船症一样躲不开),汗水和灰尘害得我们身上黏糊糊的。我们的脚被新鞋磨出了水泡:出发之前,祖母给我们买了新鞋,但妈妈非让我们等到踏上美国土地的那一刻再穿。除了眼前这家蹩脚的翻版爱尔兰酒吧,这片新大陆跟我们想象的那个世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马克·弗兰纳里已经收到了他姐姐写来的信,正在等我们抵达。他雇我爸爸当了洗碗工,又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小区。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地方:窄街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高高的砖楼,四处人头攒动。他知道有间公寓要出租,租金一个月十美金,就在伊丽莎白街一栋五层公寓楼的三楼。他把我们带到公寓楼门口,我们一家便跟着波兰籍房东卡明斯基先生走过一段铺了地砖的过道,上了楼梯,带着行李在热浪和黑暗中挣扎;与此同时,房东先生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爱干净、有礼貌、人勤快是何等美德,而他显然很怀疑我们身上是否有这些美德。“我对爱尔兰人没什么偏见,只要你们不惹祸就行。”他用洪亮的声音告诉我们。我偷偷瞥了瞥爸爸的面孔,却望见一种从未见过的表情,但我顿时恍然大悟:爸爸已经发现了一件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要他张嘴讲话,人们就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这个发现让爸爸大吃一惊。

    房东把我们的新家叫作车厢式公寓住宅:房间一间连着一间,活像火车车厢。其中一头是我父母那间丁点小的卧室,屋里有一扇窗,正对着另一栋大楼的背面。紧挨着的是我、梅茜及兄弟们合住的屋子,接着是厨房,随后是前厅,厅里还有两扇窗户,俯瞰着繁忙的街道。卡明斯基先生拉了拉厨房金属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条绳,一个灯泡随之洒下了光亮,苍白的光影映照着伤痕累累的木桌、煤气炉,还有一个污渍斑斑的小水槽,水槽上的龙头可以放出冷水。我们与邻居合用的卫生间则在公寓门外的走廊里。房东告诉我们,邻居是一对姓夏茨曼的德国夫妇,没有子女。“他们一点也不吵,也希望你们不要吵。”他说着皱皱眉:我的弟弟们整天不肯安生,正在互相推搡对方闹着玩呢。

    尽管房东瞧不上我们,房间黑漆漆的,周围闷热难当,还充斥着我这乡下人从没听过的各种奇声怪响,我的心中却还是涌起了一缕希冀。我环顾着家里的四间屋,看上去我们一家确实像有了一个新的开始,将金瓦拉的种种煎熬抛在了身后:那种渗入骨髓的潮气,可怜巴巴挤死人的小屋,还有我爸爸酗酒的毛病。刚才我提过这一点吗?正因为这个恶习,每一点每一滴成就都化成了泡影。但在这里,爸爸会得到一份工作;只要拉拉绳就会有光,只要拧拧把手就会有水。就在门外,在一个压根儿不潮湿的走廊里,我们还有马桶和浴缸呢!无论多么微茫,这终归是一线希望,通向一个新的开始。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点渲染了我的这段记忆,是我现在的年纪呢,还是我当时的年纪?离开金瓦拉时,我七岁;梅茜哭个不停的那天晚上,我九岁。那一晚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甚至超过远离故土。八十二年过去了,她的哭号依然在我耳边萦绕。如果当时我留心查一查她哭号的原因,而不是一心设法安抚她,那就好了。如果当时我真的留心查了她哭号的原因,那该有多好。

    我是如此害怕我们的生活会再次支离破碎,因此千方百计不去理睬那些最让我心惊的事:尽管到了异国,爸爸的酒瘾却一点也没变;妈妈不时心情低落,大发雷霆。他们两人一天到晚争执不休。我盼望一切安好。我把梅茜搂到胸口,在她耳边轻声低唱,想让她安静下来,但没有一只鸟儿的歌喉比得上你那么甜美,我那歌唱的小鸟……等到梅茜终于不再出声时,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我压根儿没有料到,其实当时的梅茜正在示警,提醒我们大祸将至,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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