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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下了一场大雨,雨势极大,噼啪声砸在瓦上,仿佛碎玉散珠落在银盘里。
舒仪午睡醒来,翻过身,帷帐外有一道清影,影若刀裁,风吹动纱帐,层层如湖水般起了涟漪,帐外的身影却纹丝不动。
她睁开眼,睡意仍在,视线迷迷糊糊,静静地盯着帐外,心里莫名地一暖。
那年她才十一岁,不知哪房嫉恨,在饭菜里下了毒,其实自她记忆起,为了舒阀继承人的虚名不知中了多少次的暗算,可那一次最为凶险,毒发时来势汹汹,五脏如遭火焚。
名医出诊却也束手无策。
她在床(chuang)上疼地翻来覆去,时间折腾久了,连翻滚的力气都没了,卷曲着身子,一时清醒一时昏迷。渐渐昏迷的时间变长了,她虽小,也知道情况危急,时日无多。
不知睡了多久,她再一次张开眼,眼前朦胧,层层床幔五彩斑斓的似花布一团,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淌,她如陷入绝境的困兽般发出一声呜咽。
“姐姐,”帐外突然伸进来一个脑袋,惊喜叫道,“你醒了么,姐姐?”
他伸手搂住她,声音颤抖:“姐姐,你都睡了三天了……”
三天了,守在她床边的人都走了,只有轩,不肯绝望地坚守。她和他抱作一团,哭得声嘶力竭……
娑娑一声轻响,床幔层层卷起,舒轩的脸措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视线:“姐姐,怎么在发呆?”
舒仪茫然地睁着眼,恍惚地回答:“轩,你长大了,比我都高了。”
是什么时候,依在她颈窝哭泣的少年就长大了?
舒轩坐在床边,脸上浮出一抹笑:“我早就比你高了。”月牙白的衣裳拢在蒙蒙光线中,几欲化去,殷黑的眸中满满都是笑意。
舒仪定定看了他片刻,仿佛又看到当年寂寞的少年,往昔漫漫光阴不知不觉融化在这样的笑容里。
房门被推开,光线大盛,两个丫鬟端着梳洗的用具走了进来,她们一着紫,一着绿,笑容端丽。在启陵,有些身份的女儿家都独住绣楼,而门阀又有所不同,门阀的女儿家拥有更高的政治利用价值,大多每人独处一院,丫鬟成双,院内有灶间,小姐们可以在自己的小院里解决膳食。
王府叶总管就比照着门阀的规矩,给舒仪安排在王府的“云归阁”。云归与玉涧,是王府景致最为秀丽的两处楼阁,舒仪和舒轩分住两阁,两阁中间凿开泉眼扩建成湖,湖上架石为亭,名为飞华。
服侍舒仪的两个丫鬟——披芳文绮也是久居王府多年,熟悉规矩,一个月来的照料无微不至,体贴入怀。
舒仪洗漱完,张任知早已经等候在房外。这一个多月,他总是这个时辰来到云归阁,带着一叠纸笺,王府事务巨细无遗的纪录在上。
文绮拨开帷幕,一身青色锦炮的张任知慢慢踱了进来,跟随他脚步而来的,是一股子雨后青松的清冽。
舒仪坐到书案前,粗粗地翻阅他呈上来的纸笺,随口问道:“侯爷承昆州王的大典何时举行?”
“八月十三。”
“中秋前?”舒仪抬眼,淡淡一笑,“选在这个日子,来观礼的人想必都要少很多。”
张任知垂首坐在书案左侧,点头道:“侯爷也是这个意思。”
舒仪继续低头去看纸笺。上面都是宁远侯处理的公务,还夹着一些昆州各地举荐的贤才。这些本来是舒仪辅助处理,刚进王府那几日,公务雪片似的堆积如山,上至治理水患大计,下至地方官员的调动变迁,把初来乍到的几个人愁得头疼欲裂。方才意识到,这样偌大的昆州王府,只有他们几人是远远不够的。宁远侯除了治水之外发出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举贤选才,在昆州大肆召选贤能。
纸笺翻到最后一张,舒仪不经意地瞄了一眼,一怔之下不由凝神细看。之前的贤才所写的文章,大多围绕治水,正合时宜又应奉了宁远侯迫切治水的心情。唯独这篇,通篇论的却是昆州之治。她蹙起眉,看地出神,此时风起,从阁外拂来,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拨弄着她手中的纸笺,簌簌作声。
“永乐城,罗弈,字子茂,”舒仪问道,“这是什么人?”
张任知捋须笑答:“他久居永乐城,听说侯爷召贤,就跑来自荐了。说起这个罗子茂,在城里是大大有名的。他年少聪明,幼时被誉为神童,寒窗十年,乡里人都希望他在科举中一举夺魁。谁知他竟然交了白卷出来,问其原因,只说是此类试题难以选出真正贤才,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参加朝廷选试。这也就算了,十年前,他还闹过一件大事。他兄长娶妻,是个有名的才女,可是成婚后,那女子竟不为罗子茂兄长所喜,独守空房。这事被罗子茂知道了,他竟然冲到他兄长卧房之中,逼着写了一份休书。事后一年,他居然又把那女子娶了回来。永乐城人人都知道这件事,都称之为‘弟夺兄妻’,罗子茂这个人,也被别人叫做狂生。”
“倒真是很狂。”舒仪笑着搁下评语,转头看到舒轩唇角成弧,不由惊奇,“轩,你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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