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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石咏不用去琉璃厂,只留在家里琢磨给喻哥儿开蒙的事儿。

    他昨日买的文房四宝和书籍字帖之类,交到弟弟手里,喻哥儿喜得什么似的,连声向哥哥道谢。结果到了今天,喻哥儿却将这些东西全抛在脑后,依旧在院子里疯玩,全无学习上进的自觉。

    石咏叹口气,毕竟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没尽到责任,还没找到合适的师父给弟弟开蒙。

    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有个男人声音在外面问:“请问这里是石家么?”

    石咏应了一句,过去开门,一见之下吃惊不小:门外的不是别个,正是昨儿才被他“窃听”过的冷子兴。

    “这位先生,小子姓石。敢问你是找……”石咏开口问。

    “在下姓冷,是一名古董行商,昔日曾与正白旗石宏文石将军有旧,因此特来拜望。”

    石咏听见冷子兴提到“石宏文”,开口结结巴巴地说:“先父名讳,就是上宏下文。”

    可是他爹直到过世,也只是个正六品的骁骑校而已,不是什么将军啊!

    然而冷子兴闻言便大喜,接着问:“那令叔可是讳‘宏武’?”

    石咏点点头,他二叔就是叫石宏武。实在是没想到,这名古董商人冷子兴,竟然认得他早已过世的父亲与二叔。

    “这就对了,”冷子兴一笑,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那个,令尊,是不是留下了二十把……旧扇子?”

    可是待石咏回转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却发现:好家伙,大家竟然已经聊上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石咏的案上,宝镜、金盘、香囊,与历史上三位鼎鼎有名的女性各自相关的器物,自然也凑成一台好戏。

    石咏还在发愣,什么时候这香囊竟也开口了,他这不还没完全修好呢!

    可后来一想,石咏明白过来,其实这具香囊没有损坏,只是被外面的皮囊包裹住了,不见天日。而他,则做了那个让宝物重见天日的人。香囊与宝镜、金盘一样,是有灵的千年古物,所以自然能与其余物件儿交流。

    武则天是李隆基的祖母,杨玉环的香囊听说了,自然赶着宝镜唤“皇祖母”。武则天却对杨玉环没有半点儿印象,细细地问了,才晓得是孙子的妃嫔。两件物事的年代相近,宝镜自然追着香囊问起身后之事。

    香囊只管捡自己知道的说了,并无半点隐瞒,连杨玉环是如何入宫之事,都一一详述。

    旁边卫子夫的金盘又听不下去了:“感情你们两位,都是侍奉了父子两代的……”

    宝镜与香囊同时沉默了。

    “一位是父死子继,嫁了两代帝王;另一位则是……儿媳妇被老子抢了去?”

    香囊继续沉默,而宝镜则重重地咳了一声。

    金盘便不再说什么了:这种话题,好尴尬的!

    渐渐地,武则天的宝镜问至天宝年间的变乱,当她听说安史之乱时,拥有雄兵二十万的潼关失守,长安失陷,登时大怒,愤然道:“朕治下的巍巍大唐,群贤并举,国泰民安,岂料数十年之后,就丢在此等竖子手中?”

    石咏赶紧出言安慰。毕竟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存在了一百多年才消亡。

    岂料他答了几句之后,不止是武则天的宝镜,连杨玉环的香囊也一起来问石咏:“石郎,请问你……”

    杨玉环的生命,在马嵬坡便就此终止了,香囊自然也无法得知后来的事,即便历经千年,那份关怀也从未消散。

    石咏听了大为感动,微有些心酸,原来这就是生死不渝的感情。

    听了香囊这般殷殷相询,石咏便替杨玉环觉得委屈,那些稗官野史所记的种种风流韵事,安禄山掷木瓜什么的,如今看起来大约都是诋毁。说到底,杨玉环大约只是一个痴情的寻常女子罢了。

    他大致解释了唐玄宗在蜀中退位,后来安史之乱平息,他返回长安之后做了几年太上皇这才过世。香囊得了令人心安的答案,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过多久,却又婉转开口:“石郎,请问你,可知变乱之后,妾身可曾有幸,归葬于三郎身畔?”

    它声音动听,语意恳切,似乎殷殷期盼着一个答案。

    石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世诗人们写了那么多优美却悲切的词句,描绘玄宗悲悼这位爱妃,却无人提及皇帝是否迎回贵妃遗骸,葬在自己身侧。

    他天性不会说谎,终于只能答了,“史书上并无记载”这几个字。《旧唐书》中对贵妃的结局只有寥寥数字记载:玄宗自蜀中返,曾令中使祭奠,并密令改葬他处。

    石咏在香囊的要求下,复述了史书所记,室中沉默了许久,半晌,才有低低的泣声传来。虽然不是什么号啕痛哭,只是这等无声饮泣,却更叫人觉得悲从中来。

    直到石咏躺下,在榻上小睡片刻的同时,都能听见香囊低低的啜泣声。第二天他起身,不知另外两位是怎么安慰的,香囊那里,已经不再哭了。

    然而武则天的宝镜却破天荒地再次提出,要随着石咏出门,到街上去看看街景。

    石咏正巧要送喻哥儿去学塾念书,当下便应了,怀里揣了宝镜,一手提了弟弟的书箱,一手牵了喻哥儿,出了红线胡同,往椿树胡同过去。

    待送了喻哥儿去了学塾,石咏怀揣着宝镜,在琉璃厂大街上逛了逛,立在一家茶馆门口听里面说书先生说了几句书,忽听怀里宝镜开了腔:“朕实在是太憋闷了……”

    什么能让这位女皇的魂魄如此郁闷的?

    “以临淄王的性子……哼哼!”宝镜依旧以武皇的口吻说话。石咏这才记起来,武皇在位的时候,因废了睿宗李旦,皇孙李隆基因此被降爵,封为临淄王。所以武皇会用“临淄王”称呼她这个孙子。

    “马嵬坡兵变,背后煽动之人,世人多猜是太子吧!”宝镜悠悠叹出一句。

    石咏应了是。后世的主流看法是,马嵬坡兵变,背后主使是太子李亨,执行者是领兵将领陈玄礼。也有人认为是士兵自发所为,被太子李亨所利用。

    “朕却猜这件事,真正合着是临淄王本人的心意!”

    石咏听了这话,在光天化日之下,竟觉得背后隐隐发寒。

    “诛了杨氏一族,去了叛军‘清君侧’的口实,诛杀丞相,缢死贵妃,这根本就是临淄王本人的意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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