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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微臣先谢谢两位大臣的厚爱,但是他们的意见微臣不敢苟同,微臣认为我大汉与匈奴还是以和为贵,而且朝廷对郅支单于之子在做人质的十年期间,待遇非常优厚,现在把他送回,却只送到边关,恐怕对方会弃前恩立后怨,让郅支单于对我大汉朝的好感也丧失殆尽。”
谷吉正了正衣冠又道:“陛下,微臣假设,如果那郅支单于是真心求和,而我们只送是草草送其子到边关,恐拍真会寒了他的一片热心,退一步来说,即使郅支单于求和是假,骗回人质是真,那么微臣更要以身犯险,一旦他果真将微臣杀害,必然害怕我大汉举兵讨伐,他一定会远遁大漠深处,不敢再到我边境生乱。”
说到这里,谷吉抬起头看向年轻的皇帝,声如洪钟:“如果牺牲微臣一人,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微臣死而无怨!”
大殿鸦雀无声。
谷吉的慷慨之言久久回荡在皇帝和众位大臣心间,有诧异有不解有笑他傻也有笑他迂的。
但更多的还是感动!
右将军冯世奉老将军一步上前伏于地下,激动地喊道:“陛下,朝堂有谷吉这等忠义之臣,乃是我大汉之幸啊!”
不知过了多久,汉元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头矮小灵魂伟岸的中年人,深吸一口气道:“准奏!”
……
出征前的那个晚上。
已经是三更天了,此刻的长安城一片寂静,在西南角有一处偏僻的宅院,一盏微弱的烛光在闪动,让窗前两道身影忽明忽暗,这是谷吉和他妻子董婷。
董氏倚在窗前,一边缝着一件汉代男性特有的深衣,一边用手拨了拨烛火,谷吉在炕头的木桌上正埋头写一封书信。
董氏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夫君,为什么不向皇帝进言,多等几日再走?城儿虽然是养子,但心里还是非常孝顺我们的,我已经派人去找他,让城儿陪你一起去西域,他武艺高强是名震汉中的游侠,有他在我放心。”
谷吉默默把信装进信封,抬眼看向妻子,“夫人,大汉条例,出使如果要带他去,必须授予他正式军职,而这孩子从小桀骜不驯,向来不爱受人管辖,我几次向朝廷推举他做羽林郎,他硬是不肯,结果与我大吵一顿,离家出走,宁可做一名游戏风尘的浪子,整日在外游荡,你说我又何苦再逼他呢?”
“可是……”董氏颦起双眉。
“好了。”她的话被谷吉打断。
“夫人请放心,这一去只是送个人而已,又不是去打战,夫君我是高高兴兴过去,平平安安回来,我保证。”
谷吉露出一脸难得的幽默,又拿起用蜡封好的信封,对妻子说:“桌上这封信等城儿回来后,替我交给他。”
谷吉一边说,一边取过一面铜镜立在窗前,把妻子扶了过来,“夫人,你眉毛又淡了,我记得上次画眉还是在半年之前吧。”
谷吉拿起写信的毛笔,用嘴巴舔了舔笔尖,给妻子轻轻描起容来。
看见丈夫满嘴的墨汁,董氏噗嗤一笑,笑着笑着又甩开谷吉的手,肩膀剧烈耸动,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二十六年的夫妻,丈夫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还不知道吗?
她擦干眼泪,缓缓挺直腰,让丈夫好好再给自己画一次眉。虽然她知道,这…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
这就是千百年来小人物的悲哀。好像始终是一枚命运的棋子,身不由己。
但她不知道是,有时小人物也能改变历史,比如谷吉这名小小的卫司马。
……
西出玉门关,北上途经七国,在历经九个月的风沙之后。大汉使节谷吉一行260人终于来到北匈奴的都城外。
这都城原是坚昆国旧都,城墙上的旌旗在猎猎的北风中发出如兽般的低吼。
他们的护送队伍安静地伫立在城门500米外,静候北匈奴王庭派人来迎接。
这里是一处绿洲,远方能看到成群的牛羊在安静地啃食绿幽幽的草叶,河边有身穿胡服的女子在汲水和洗衣。
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骑在骆驼上的谷吉身边的卫兵们喉头滚动着,真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痛饮一番。
可是大汉使者的尊严,让他们没有任何人迈开一步。
这时城门口尘土飞扬,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队近千人的骑兵策马而来,一旁进城的商贩和行人惊呼着四处躲避,一位正在驱赶羊群的少年躲闪不及,一下子被领头的那人马蹄踢得头破血流,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领头的中年骑士哈哈大笑。
身边的一位骑士大喝一声:“单于出城!你们这些贱民还不快跪下!”
城外的胡人百姓顿时心胆俱裂,齐刷刷跪在路旁,唯有一名老妇反应慢了一拍,那骑士勃然大怒,一刀划过,将老妇脑袋砍了下来!血喷了一地。
城门外齐跪的百姓吓得连声尖叫,又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把埋在地下。
原来那领头的骑士就是郅支单于!
看见他如此荼毒坚昆国百姓,让谷吉脸上铁青,护卫们也是个个义愤填膺,之前看到绿洲上的青草碧水、嬉戏的牛羊和河边的洗衣妇,让他们产生的美好错觉瞬间如沙消散。
……
一阵刺耳的马嘶声,这1000人的骑兵队伍已将谷吉一行人团团围住。
一个肥胖的年轻胡人慌忙从骆驼上滚下来,快步来到领头骑士前,单腿下跪,嗫嚅说道:“孩儿驹于利拜见单于父亲!”
郅支单于顾左右而笑,“啧啧,你们看看,我儿十年不见,现在胖成了一头猪,看来还是汉家的粮食养人哪!
众亲兵纷纷大笑,驹于利脸涨得通红,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郅支单于不再理这肥猪儿子,策马来到谷吉面前,用鞭子指着他喝问:
“你就是谷吉?”
谷吉坐在马上昂然施礼道:“在下正是大汉使者谷吉,见过郅支单于!”
他这才看清了郅支单于的脸,虎形嘴鹰钩鼻,深陷的栗色眼睛透着残忍的笑意,果然是一副噬人之相。
“你们汉人为什么这么偏心?帮稽候珊那混蛋却不帮我!如果不是因为刘奭这小子从中作梗,我早就一统匈奴。”
郅支单于挥挥手中的马鞭说道。
谷吉深吸一口气,正待答话,身边一位亲卫,愤然怒斥:“大胆!你竟然敢直呼我大汉陛下的名讳!”
郅支单于身边的骑士就要嘶吼着挥刀扑上去,却被他微笑地止住:
“别砍他,拖回去关在狼窖喂狼!”
谷吉忍无可忍大怒出声:“你敢!”
这一刻,他用包容换和平的想法彻底破灭,其实从郅支单于在城外迫害百姓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灭了。
他久在边关,身知战乱之苦,每逢大战,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孤儿寡母在哭泣,所以他虽是军人,却从来不希望战争。
可是为了和平,却又不得不战。
盯着谷吉凛然的脸色,郅支单于咧开白森森的牙齿,“好,那我给谷司马一个面子,狼窖就免了。”
谷吉脸色刚缓和下来,就见单于一挥鞭子,一支响箭擦过自己的脸庞,射入亲卫的咽喉!血溅了谷吉一脸!
队伍中传来女人的尖叫。
郅支单于哈哈大笑:“你们居然还带了个女的。”给骑士一个眼色,两名骑士立刻从骆驼队伍中扯下一名汉军,一揭开头盔,如云的秀发在风中飞扬,果然是一名女子,容貌颇为秀丽。
而且肚子隆起,竟然还是一名孕妇。
这时跪在一旁的驹于利,慌忙挡在这女子面前,大声喊道:“父亲,这是孩儿的妻子秀儿,秀儿快!快拜见公公!”
秀儿刚想弯腰,却被郅支单于用马鞭顶住下巴,然后一鞭抽在驹于利的头上,“混账东西,没有我命令,你居然敢娶汉人做老婆!来人!把这女人带去狼窖!”
驹于利噗通跪下,顾不上捂着流血的额头,嘶吼道:“父亲,她怀了我的孩子,她怀的是你的亲孙子!”
“那我更留她不得!,我匈奴人不需要汉人的种!”
“父亲!你要杀她先杀我!”驹于利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野兽般咆哮。
谷吉拔出腰下的利剑,趋马上前,厉喝一声:“众将士护住秀儿姑娘!”
200多名大汉护卫怒吼着将秀儿护在圈心,拔刀指向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面对1000名虎狼之辈,他们内心紧张却坚决,知道自己已然十死无生,但我们是大汉战士,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汉朝护卫的勇气让郅支单于怒极反笑,语气平淡地吩咐骑兵:“除了谷吉和那女人,其他人都给我剁成肉泥!”
刹那间一片刀光剑影!
悬殊的战斗在惨叫和骨头的碎裂声中很快结束,200多名大汉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异国的黄沙……
满身是血的谷吉用剑支撑着身体,颤颤巍巍站着,环顾脚下血泊中的残肢,看着一路肝胆相照的汉家弟兄们如今骨渣子都碎成一地。
心如刀割。
他扶起瑟瑟发抖目光呆滞的秀儿,用剑指向犹带笑意的郅支单于:
“来吧——”
郅支单于伸手接过两张弓,一张塞给面如死灰的儿子驹于利,冷笑道,“你是用箭射那女人,还是让她去喂狼?”
说话间,谷吉已经用身体挡在秀儿面前,散发向天,厉声大笑起来,一字一顿看向郅支单于:
“呼屠吾斯!我大汉将士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你的首级会挂在我长安城头!”
当两声响箭穿胸而过时,谷吉和背后的秀儿撑起了一个大写的“人”字,笑容坚守在他脸庞,仿佛穿透万里云层回到故土,映在妻子窗前那一轮铜镜上……
……
收起滴血的屠刀,谷吉临死前微笑的眼神让郅支单于心底发寒,冷静下来之后,果然如谷吉所预料的那样,为了逃避大汉王朝的起兵征伐,他将北匈奴政权举国迁往距离长安一万两千里以外的康居国境内,建都郅支城。
一年以后,谷吉的死讯才传到长安,举国悲愤,汉元帝欲起兵征讨,却因路途极远地形复杂,而匈奴人又擅长游牧战术,胜算并不大,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是历史告诉我们,英雄们的鲜血绝不会白流,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
在谷吉遇难近2000年后,有一位叫鲁迅的中国人写下这样一首七言绝句: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
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意思是:我要用我的鲜血来表达对中华民族的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