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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挑眉低声,薄怒斥道:“那五鹿浑,又要整甚的幺蛾子?”
话音方落,二人齐齐屏息,隔门远眺,籍着门外叮叮当当兵器相撞之音,似已清清楚楚瞧见了院上正自行演的一番恶斗。
便在此时,祠堂外两名武人严阵以待,毫不松懈。一持铁如意,一持铜流星,飒飒尘飞,呼呼风起,正同那梦行中的五鹿浑两相对峙。
细细瞧来,只见那一铜一铁两件兵器,时如大蟒翻波,又若雪花坠地;左为山猿献果,右则野鹿衔花,步步紧逼,间不容发。那般风卷落叶、日消轻冰阵势,打眼一瞧,便非睡梦中的五鹿浑可堪招架。
初一时,只见五鹿浑左发银针,右舞软剑,左右开弓,颇见急迫。其心心念念的,全不过是要摆脱了身前两人,速往那火中相救齐掖。
恶斗盏茶功夫,五鹿浑已是焚心如火。其见一时难以得胜,怒气便若不受控制般和着血气一并往脑门上涌。两目泛红,几要滴出血来;口齿磨蹭,低低嘀咕着“挡我者死”“瓜蔓株抄”之辞。待了片刻,见拦阻之人仍无却意,这便轻嗤一声,随即使起了孩童小性,咣及一声弃了软剑,两掌对搓个几回,朝前吐口唾沫,闷闷呵斥一句“尔等还敢阻我”,这便赤手空拳往那看门人眼目前袭来。
两名武人见状,自也不敢以手中硬兵误伤了他。长息一声,对视一面,二人不由齐齐撂了家伙,倏瞬分出左右二指,直冲五鹿浑两目,点到即止,便是一招极有威慑的双龙取珠。
五鹿浑虽在梦中,却也不慌,长臂一驳一曲一探,眨眉便是一式毒蛇出洞对应。
看门人见此情状,立时变招,俱往身后退个三步,两手拢在膺前,成一童子捧瓶之势;五鹿浑冷声轻笑,有样学样,亦是退后半丈,定个寒鸡独步之姿。
静默片刻,两方齐动:你来一个王母宴桃,我随一招霸王敬酒;你走一个金刚掠地,我对一式泰山压顶……
如此这般,两个清醒人对上一个梦行者,百八十招下来,却是打得严丝合缝,难分难解,奇之又奇,实难思议。
约莫近身缠斗了少半柱香,两名看门人终是瞅见了五鹿浑一个破绽。其一腾挪躲闪,引了五鹿浑注意,另一则抽身绕到后头,倏地一个腾步,三指一擒,不偏不倚正拿在五鹿浑天颈骨上。
五鹿浑受此一招,稍见吃痛,单足前踢,使一式弹裆腿,初一落地,后再转颈,借力上弹,直朝身后看门人接连使出了缠踢挂蹬,变招连贯,好不凶猛。然则其正待落地,足下却是未稳,身子一软一偏,须臾坠在地上,眨眉于背上跌出些浮伤。
看门人见状,怎能纵了这制敌之机,电光火石间,两人立时相对前仆;一个勾了五鹿浑双臂,一个压了五鹿浑人字骨。如此这般,微微加力,便教五鹿浑老老实实钉在当场,动弹不得。
“你们……还不给我速速罢手!”
两名看门武人闻声,登时卸了手上功夫,对视一面,反见揜缩。两双豹眼先觑觑匆忙赶至的秦樱,再瞅瞅正门紧闭的祠堂,二人禁不住心下生疑,异口同音抬声惊诧道:“老夫人,你不是正在祠堂中么?”
话音方落,却见五鹿浑两目弥黯,缓缓直立起上身,侧目先往祠堂方向瞧了一眼,后则按捺不住膺内悲愤,稍一切齿,广袖一挥,运气将那不远处铜流星朝前一带。扑的一声,祠堂正门应声而倒,名存形亡;结眉细观,那铜流星所击之处,无论金木,俱成齑粉。
于是乎,一条门槛之隔,堂内手握金樽的容欢同易容成秦樱模样的闻人战,与堂外况行恭搀扶之下的秦樱,三面相觑,俱是无言。
闻人战踮脚张目,初时竟是不自觉抬掌冲秦樱摆手问安,嬉皮笑脸应对片刻,后又不尴不尬哼笑两声,侧目往容欢面上送个眼风,口唇半开不开,模棱吐出一句,“此一回,即便是驴生笄角瓮生根,怕你也难躲过这顿家法去!”
话音方落,闻人战不由得两肩一塌,一手转腕,嘶的一声轻取了那易容假面皮;与此同时,其另一手陡地一缩,掌内鹩哥顿失束缚,死里逃生一般,扑棱棱自那黑布中钻出头来,目珠滴溜溜转个不休,后则嘎的一声,振翅疾飞,边逃边喝道:“假的,假的!死了,死了!”
那鹩哥方才飞出祠堂,正同闻声而至的胥留留跟五鹿老打了个照面。
怪鸟黑翅一定,口喙下啄,待见五鹿老两手疾往头面一掩,这方呼拉拉自五鹿老手背上擦了过去,愈飞愈远,口内不住叨咕道:“不肖,不肖!假的,假的!”
五鹿老冷不丁吃个惊唬,面上哪儿还有些个血色?呼哧呼哧急喘了三五回,又再探掌往膺前抚弄个十来次,吞口冷唾,难定心神。
“兄…兄长他……”五鹿老抬声支吾,一言未尽,已是同胥留留对视一面,四目齐刷刷往五鹿浑所在不住端详,正见其软软瘫坐地上,探手往怀内,徐徐取了那红色手绳拴着的微雕虎牙,轻摩片刻,痴痴喃喃道:“迟了,还是迟了……”
一言方落,五鹿浑抬眉侧目,身前所见,仍是十年前,玲珑京郊野皇家别馆内,火劫过后那一片狼藉。
五鹿浑唇角一抬,欲哭先笑,四靥齐现,两目微阖;稍一埋首,那泪滴已是索索直下,将那凄凉雪地狠狠砸出几个窝来。
不远处五鹿老见状,身子反倒不经意暗暗退个两步,待将面容隐在夜色里,这方冷哼一声,目睫一颤,徐徐抱臂抚个两回,只觉得手脚冰凉,寸骨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