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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不’字!”稍顿,八大王咬牙切齿,单掌一抬,隔空往军师脑袋上招呼,“你个害天灾的老杀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日里就会拿些个虚辞唬我!最在行的就是驴唇一开,崩出个唾沫星子当暗器使!说甚‘多植花,少栽刺’,老子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活计,被官府盯上,也是意料中事,岂会因着老子不劫香油钱便有所改?老子占山称王,做了多少年的漏网之鱼,非但未见祸事临头,反倒快要修成条头上长角的金鳞祥瑞;指不定哪一日一飞冲天,老子操着家伙直直杀到衙门去,来个反客为主!你这打脊的老混账若是不喜,便给我连滚带爬下了八音山,扒了鳞粘了毛,夹紧了尾巴做条丧家之犬去!”

    八大王指尖轻往面上那疮头一点,龇牙咧嘴倒口凉气,径自笑道:“瞧瞧,爷爷这生的,哪里是甚疽疮,摆明是那龙头肉角!老子这般金贵,也不多跟你这老忘八多加计较。反正后日,爷爷是非得往那宝继庵上凑个热闹沾个喜气不可的。”

    这番说辞,直惹得军师面上青白难定,眉目一低,正又瞧见那浓痰羊腿,这便急开口唇,生生欲呕。然不过须臾,其又立时抬掌拊膺,将那胃反强压下去,浅咬下唇,低低自道:“言不妄发,身不妄动;言不妄发,身不妄动……”

    堂内诸匪闻声见状,心下皆是蠢蠢,面上得意之色藏也难藏。

    “你们这群屎尿屁的毛崽子,也甭跟老子遮掩。”八大王单掌一挥,挑眉再道:“钱能抢,佛也能夺。只是女子,一个也不许给老子招惹!至于三彩山同那劳什子灵和寺,你等谁敢再提半字,老子徒手把他口条摘了,盐渍熏干了下酒!”

    言罢,八大王两臂一松,身子直直朝后一仰,抬眉望天,悠悠叹道:“老子倒要瞧瞧,这肉身女菩萨到底是怎生坐化成佛的。一帮子髡徒贱刀,就会整些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幺蛾子!想唬弄你八爷爷我,怕不是五脏庙空了、七冲门毁了,人皮内只囤了个胆!”

    而此一时,正有一顶青绢幔四人抬小轿,火急火燎往那苏城宝继庵方向赶。轿辇正前,得一人,虽着布衣,面上却见倨傲,身前打一气死风,灯笼甚大,明光可达数丈,灯罩所书,乃是“延久”二字。

    行不过一刻,素手一挑,轿帘半开,籍着隐约灯光,正见轿内端坐一女:面若桃花含笑,眉如柳叶唤春。打眼虚瞧,这般玲珑玉人,恰若一幅工笔活佛,浑似一尊泼墨观音。

    女子唇角虽抬,似生笑意,然则玉齿一扣,声却见恼,“眼见天便亮了,你个没眼力的殃人货,还不好生将那灯笼灭了?如此招摇,生恐旁人家不知老子来处?”

    打灯的仆役一听,立时止步,暗暗舒口长气,目睑一低,眉头一摇,却似见怪不怪,小心翼翼将灯收了,又再紧步随在轿辇一侧。捱了袋烟功夫,仆役膺内仍是不平,沉吟一叹,暗暗心道: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芯儿里却是个动辄出粗的女泼皮、喊打喊杀的母凶神。还好收了灯,若为旁人查知,岂非辱了门楣?

    思及此处,仆役一顿,神思一转,脚下一个趔趄,踉踉跄跄闷头前赶。

    花开两朵,话分两头。

    五鹿浑一行五人,自得了宋楼奶奶所传消息,这便奋马扬鞭,莫敢耽搁,然则趁夜行路,终归有所不便。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已入卯时,眼见日耀桃都山,天鸡啼鸣,诸人并辔,渐缓脚步;现下,其已然远了咸朋山庄百十里。

    五鹿浑因着一桩桩沓至恶事,心下本就忡忡,加之久为梦行症所扰,既不能睡,亦不敢睡,连番跋涉之下,终是打熬不住,睡眼开开阖阖,竟是于马背上颠簸着假寐过去。

    恍惚之间,五鹿浑脊骨一软,脖颈一寒,肩头抖个两抖,目睑乍开。

    凝神细观,其心下由不得一紧:只见得幽房曲室,互为连属;朱阁游廊,回环四合。手边是金虬玉兽,壁砌生光;身外是桃蹊柳径,园接天阙。五鹿浑口唇微开,自知入梦,心下无法,反是两臂一抱,优游闲晃。虽说是信马由缰,然则五鹿浑却似早识门径,行了约莫半柱香,七拐八弯,鬼使神差到得一扇门前。

    两掌轻推,放脚入得一室。

    初一入内,五鹿浑鼻头一抖,已然嗅得些古怪香气。再往里去,便见一木质机巧,高约九尺,宽出两肩;四角皆见铁镣铐,八面俱有金扶手;上坠彩垂绳,下挂玉蹬板;机关精妙,咬合开连。

    五鹿浑不消细瞧,已然心惊,急急退个两步,以背相对。一面抬掌,左右开弓,使力扇了自己七八个耳刮子;一面暗暗焦道:此一回,如何转醒才好?

    偌大殿内,只听得啪啪掌嘴声不绝于耳。

    五鹿浑颊上又辣又烫,手上动作却是不见歇止,正自磨折之时,恰听得身后隐隐一声长喟,紧跟着反变了糯糯娇笑。

    “遇景但需行乐,当场且共衔杯。”

    五鹿浑霎时止了动作,挑眉倾耳,呆得片刻,径自打个激灵,只觉得毫毛倒竖,额顶汗出,颤巍巍半侧了面颊,隐约见那机巧之上,半悬一人,乌发如瀑,披散而下;雪肌如玉,不见寸缕。

    五鹿浑暗暗吞口浓唾,口唇初开,却感上下牙互相磕碰不住,耳郭一抖,又闻得那人凄凄惨惨似哭似笑道:“你可晓得,这机巧,唤作何物,可作何用?”

    五鹿浑两掌紧攒,缩肩塌背,摇眉怒道:“不知,不晓!”

    “你这儿郎,何必使性儿?既然不知,还不好生过来,听我仔细说上一说?”

    此言虽出,五鹿浑却是脚下生根,进退不得,膺前起伏不定,气却是入的比不上出的多。

    身后那人似是早查五鹿浑窘态,吃吃轻笑半刻,后则婉转低吟,娇声媚道:“此一物,说是刑具,却也不是刑具。是苦是乐,是佛是魔,全看这巧器之上的人,如何自判。想我这般容貌,未作个耕牧渔樵妇,偏成了鸳鹭凤鸾俦。如此,方不算暴殄天物不是?”

    五鹿浑眉头一蹙,鼻息弥重,不待那人接言,已是两掌一对,啪嗒一声,立时扭过身来。

    “古有御女任意车,今有渔色秋千架。王爷,你倒是瞧瞧,看我美是不美?”一语未落,尾音嫋嫋,连面都不消细看,已能推知这秋千架上之人是何等的娇憨多态、引人遐思。

    五鹿浑喉结一滚,只觉得为那人言辞形色摄了魂魄,不及招架,人已是从风而靡,溃败千里;身子前后摇晃不定,两目大开,眶内尽是银朱之色。

    细细瞧来,身前这渔色架上吊着的,虽是女子,却是高鼻深目,倒见英武;金形玉质,风姿夙成。

    “栾……栾栾……”

    五鹿浑一言未尽,眨眉两回,定睛再看,目前那人却是乌发尽除,僧衣半露,头顶之上,整整烫了一十六个戒疤!

    这一位,哪里是那风流皇子五鹿老,分明是那灵和寺出家、宝象寺献珠的同括和尚!

    “吾命休矣!”

    顷刻之间,铜壶水冷,宝鸭香消。殿内再无一丝声响,亦也再无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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