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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抿唇收颔,已见凄然。
“胥某此生,愧对两人方是……”
宣白墨一怔,不待胥子思接言,两指一叠,反手便将长剑朝前一掷。剑尖冲下,击地反起。电光火石间,已是同胥子思那长棍碰于一处。
丁当一声,直教台下诸人寒毛倒立。
宣柔翰见状,吞口浓唾,切齿恨恨,“若非家兄慈悲,我非得杀进咸朋山庄,见畜屠畜,遇人杀人!哪里会同你这般言来语往,拼个口舌高下?”
胥子思听得此言,方才火起,两掌一撞,抬声怒喝,“廿岁之前,饶是那恶名昭彰之异教大欢喜宫,教规亦有明令——祸首伏诛,便不坐罪家人。你方才之言,毒极恶极,怕是连异教亦得自叹弗如!”
“况且,在下何罪?你等何辜?倒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将那内情白于众人。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众人见胥子思神色凛凛,威风难犯,再瞧宣家兄弟,却是失唇结舌,有口难言。如此打量下来,众人心下早是有些个计较。率直放达之辈,已是抬声吼些粗话,捉鸡骂狗,无一不薄宣氏兄弟所为。
胥子思面上一阵青白,似有余怒未销,徐徐吐纳个三两回,方正了颜色,低声自道:“在下应战,本为鞭策后辈,提携新秀。你等心中若有闷毒,便当道来,胥某若可开解心结,即便比武失个一招半式,也不妨事。自下既已决意隐退,声名之事,岂还挂心?”胥子思稍一沉吟,口唇再开,却将话头一转,缓声再道:“我咸朋山庄,上行下效,忠义节气;山庄所辖,更是家给人足,比屋可封。君子侠客,在乱可免,居危不废;我咸朋山庄立于江湖湍流多年,至今不倒,自有因由。”
言罢,胥子思冷哼一声,傲视四下,目睫一颤,却又低声喃喃道:“胥某这隐退前最后一事,竟非是往宝象寺助鱼悟师解异教之危,反在此处同你俩毛头小子空耗功夫。在下真真是猪油蒙了心志,呜呼哀哉,可悲可笑!”
一语方落,胥子思苦笑连连,摇眉徐徐,后则缓将那长棍一攥,迅指之间,周身寒气乍起。叮当一声,棍身击于宣白墨那柄长剑之上,正将那剑送归主人身前。
宣氏兄弟一瞧胥子思面上情态,已是解意,五指一紧,不待余人反应,已是并肩,齐冲上前。
两剑若蛟龙,剑气如白虹。兄弟二人,默契无间。你攻上盘我打下路,左右前后,不令胥子思有分毫喘息。
胥子思长棍上剃下滚,且柔且刚。常言虽道:鸢以翼大而不能击,凫以掌大而不能栖。故而近身相斗,短兵更为得利。然则,胥子思总归老江湖,沾连粘随,打翦由心,变棍如神,反倒是化劣为优,不消半柱香功夫,已将宣氏兄弟逼得转攻为守。
三人缠斗了约莫有三刻钟,仍是不相伯仲,未见有一方落了明显下风。
此一时,宣白墨稳稳心神,剑先掠下,挽花撩上,两腿斜交,作个麒麟步,一个平膀回斩,似作一式古树盘根。胥子思见状,唇角一勾,哼笑两声,棍梢斜点,云淡风轻将之化解。
宣柔翰不甘于后,厚积而发——先一式掠水折梅,后一招投壶挥扇,式式贯通,无分毫泄滞之相。
虽言棍怕老狼,然则拳畏少壮。即便此战并非赤手肉搏,但胥子思总归老迈,不若少年剑客那般旺跳。半个多时辰下来,其额间满是薄汗,细细一层,汇滴而下,眨眉便要入眼。
胥子思目睫一颤,疾摇头闭目,迅指将那汗滴甩了去,后则深纳口气,定膝立势,须臾又再推棍扎枪,直指宣柔翰咽喉。棍长剑短,棍急剑缓。宣柔翰见胥子思出此杀招,心下难定,眉头不眨,怔在当场。
宣白墨见状,立时挺剑来救。仆身一式穿心献剑,倏地一声,剑尖直奔胥子思膺前。
胥子思倒似早有预料,待见宣白墨飞身半腾,这便疾将身子一偏,将要害一缩,行个险招,左掌由阴手立时变式,食指挺直,余指并拢,眨眉功夫,一式金针指,不偏不歪正点在宣白墨右腕内关穴上。于此同时,棍梢外移,扑的一声闷响,正打在宣柔翰左肩。
二子吃痛,暗往左右退个三步,眉头一蹙,膺前起伏不住。
胥子思吞口清唾,将那擎山棍一抬,指天向上;头颈一扬,心下未喜反忧,计较不迭:这二人,初战之时便显凌厉,应变尤是得宜;此回再战,其招其式,更见轻灵疾固,对阵之时,更善乘机取势。当下我虽小胜,然待二子吐纳渐平,气力渐复,怕是我这筋骨,难以久劳。
正自思量,胥子思耳郭一抖,听得宣白墨悠悠长叹,一喟过后,沉声缓道了两句说话。
“既得母归期,心中大欢喜。既失母响迹,面上常戚戚。”
胥子思两掌陡地一攒,提棍上前,同宣氏兄弟六目交对,唯觉得万窍掩蔽、周天禁行,恍恍然一仰脖颈,话也说不出半句。
宣白墨一瞧,立时冲胞弟送个眼风,口唇再开,疾声喝道:“胥大侠,你且小心!此战,尚无输赢!”话音方落,一招毒蝎反尾,倏瞬之间便朝胥子思鸠尾穴攻了过去。
胥子思反应不及,回神之际,棍不及落,待得片刻,已感膺前刺痛,低眉细瞧,血染长襟。胥子思目眦大开,拖棍后退个六七步,眼风一扫台下,见诸人无不惊骇,七口八舌,乱议不住。
宣家兄弟此时已将长剑收归,齐齐负手,正对胥子思。候了半刻功夫,方同声叹道:“恩仇已尽,胜负已分。那一事,我等兄弟自当绝口不提,携那隐秘同入棺椁。”
“至于你咸朋山庄中人,其皆懵懂,也不值我兄弟劳心。”
胥子思听得此言,已是冒火生烟,卯足气力,飞身探棍,当当当几声,棍梢触地,若猛龙点头落,直将台面砸出数个坑来。
宣家兄弟相视一笑,早是撤足,避过此击。再瞧胥子思,已是面无人色,血出濡缕。
……
“正所谓,时人不解苍天意,枉使身心著意图。”
正堂之上,胥垂垂孝衣未除,两目虽开,却无珠明,活脱脱一副失神潦倒之态。
堂下椅上,胥留留暗暗攒紧双拳,身子由不得自己似的,前摇后摆,微晃不停。口唇一开,却是哑声,还未将腔内千言万语凿个通路,眶内涕泪却是早决。
零泪飘摇,哽咽不休。
对坐宋又谷细瞧之下,恍惚疑着是那沧海空尽、银汉倒倾。如若不然,胥留留这泪,怎就不见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