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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珍檬长到四舍五入的23岁, 人生的后悔列表用一整卷卫生纸都写不完。
要是当初选考化学就好了,要是那时候没改第一志愿就好了, 要是大一学个二外就好了,要是校长来巡察那天没翘课就好了,要是半年前决定考研的时候,多问一句——
不, 考研这件事先放放再说。
总而言之,虽然有那么多悔不当初的事, 但截至目前,在李珍檬的人生后悔列表上置顶加粗标红大字体显示的,还是7年前的那一条。
——“要是高二刚开学那天,多玩一会儿手机就好了”。
……要是那时候, 没只顾着和旁边人招呼, 稍微留意一下手机,稍微多看一眼群……说不定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句话了,李珍檬想。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距离“高二刚开学那天”和“那个人说话”已经过去大约7年的晚上8点。
李珍檬吃完了晚饭, 正左手手机右手零食地瘫痪在床, 旁边小桌上还摆开一溜薯片可乐软糖水果;再过一会儿,妈妈可能会来敲门, 问她要不要吃这个, 要不要吃那个。
毕竟23岁的李珍檬隔两三个月才回家一趟——远香近臭, 她每次回来都能享受到这番坐月子般的待遇。
虽然爸妈有时候也会抱怨一句“都23岁了呀”, 但也许是青春期结束之后, 年龄的变化就开始显得缓慢起来,20岁和23岁之间的距离,远不像10岁和13岁的差别这么大。李珍檬总觉得从某个时期开始,自己的年纪就好像被固定在一个区间,不清不楚,不上不下。
就是看起来是大人了,但总觉得还差一点的那种不上不下。
上次妈妈在电话里说,家里的沙发桌椅旧了,换了套新的,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她还问李珍檬,要不要把她房间里的窗帘也换换,毕竟她也不能老是小猪佩奇。
李珍檬一时没拐过弯来:为什么不能老是小猪佩奇?
“那你毕竟是大姑娘了呀,”妈妈在电话里这么说,“再说万一下次小段来玩,看见你这一屋的猪,你不怕他笑话?这屋子里有你一头猪就够了!”
……哼。
想起这件事,李珍檬转头望望已经换新了的淡紫色格纹窗帘,又扁扁嘴,“哼”。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新消息。李珍檬低头一看——“哼!”
剑在匣中:我们高一的班长刚刚来电话,说下周同学会,你去吗
李珍檬看完最后一个字,干脆利落地放下手机,不准备回;然而想了想她又拿起来,嘴巴一扁,伸出手指去点键盘;只是还没碰到屏幕,她又想了想,停下手来。
前两天她在家瘫痪的时候,突然来了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李珍檬一接起来,听到那头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喂,你好”,本能地就要说“不需要,不办理,不开通”。
“你好呀李珍檬,”然而推销员准确地报出了她的姓名,“我是你的高中同学张彦明。”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生分,但李珍檬一愣之后,立刻脱口而出:“班长?”
那一边的人“嘿嘿嘿”笑了,李珍檬脑内跟着浮起一张粉扑扑的小圆脸。
班长说,这几年大家天南地北地在各地读书,都好久没见面了;他和其他几位同学商量了一下,打算趁着现在大家都放假回家,把当年的18班召集起来聚一聚。
“当初我们不是还在山上埋了个盒子嘛,说好等大家大学毕业了再去挖,现在咱们差不多都毕业了,也该去挖出来了。”他还在电话里这么笑嘻嘻地说。
李珍檬顿时想起多年前的扣扣空间,心情动态,空间墙……等等一系列令人羞耻的东西。
虽然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但总归差不离就是这些。
(高考填志愿那几天她还匿名给空间墙投过稿,悄咪咪地说希望能和……哇真是超丢人的!)
“……大冷天的还要上山去挖泥巴吗?”李珍檬当时就熟练地搬出天气作为拒绝借口。
“不会啊,今年是暖冬,”班长说,“我查过了,同学会那几天,气温有十几二十度呢。”
好吧。
“而且我听说,那座山马上要扩大开发了,”班长说,“可能等我们大家下次回来,一整个山坡都没了。”
……好吧。
说实话,当时李珍檬是有些犹豫的。倒也不是不想见到老同学……但毕竟中间已经过去7年。
搞不好,大家就像她的窗帘一样,从活蹦乱跳的粉红色小猪变成了云淡风轻的成年人的格纹。
何况古人不是还云……“近乡情更怯”?
但这近乡情怯只持续了大约5秒,班长还没说上几句,李珍檬马上答应下来:“去啊,我去的。”
[剑在匣中]戳了你一下
剑在匣中:你去不去?
剑在匣中:[疑问]
柠檬红茶:不知道,我要准备考试
剑在匣中:哦
剑在匣中:那你决定了跟我说吧
柠檬红茶:干嘛问我呀,你不自己有主意的嘛
柠檬红茶:再说你又不考研,有的是时间可以玩
剑在匣中:[抠鼻]
柠檬红茶:[抠鼻]
剑在匣中:那我代表你去?
柠檬红茶:我不需要你代表
剑在匣中:[抠鼻]
柠檬红茶:[抠鼻]
李珍檬一连看着那张动画小脸抠了24下鼻孔,确定对面没话要说了,才又“哼”了一声,把手机放下。
没有错,正在(单方面)吵架,吵架原因是……哼。
当前时间是同学会当天中午11点,李珍檬站在同学会的酒店门口,脑中字幕循环滚动播放全班同学名册。
从昨晚循环到现在了,简直快要能顺着学号默写出来。
只是不知道那些名字后面的人,现在是小猪佩奇,还是格纹窗帘。
这次的同学会在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举行——听说原本叶黛表示在自己家酒店办就行了,但班长他们非不答应,说大家毕业后第一次聚会,万一太闹,岂不是给她丢人?还不如随便找家小店,随便吃吃喝喝,大家也能放得开。
……7年前的那伙人的话,确实挺闹的,李珍檬想。
但毕竟也是7年前的事了。
李珍檬跟着身穿红旗袍的迎宾小姐上了二楼,然后迎宾小姐在一扇门前停下,微笑示意她到了。李珍檬刚要进去,想了想又退了两步,回到楼梯口的玻璃屏风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确认了自己用生疏的手法扑的粉饼涂的口红都没有问题,又拉拉衣摆,掸掸裙角,调整项链的角度,然后才抬头挺胸,迈着一字步走向那间亮着灯的包厢。
来之前她给自己做的人设是“正在考研的名校大四生,洗去高中时的浮躁冲动,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美丽端庄又热情活泼的大人”。
基本符合现实,没有任何夸大——所以应该……不会崩吧?
(她口袋里还揣了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发言稿……不是,是这几天整理出来的,想在见面的时候和大家聊的话题——写了满满一张便签纸,手机备忘录当然也没落下,完全算得上是成竹在胸,有备而来。)
于是李珍檬端起一个美丽端庄又热情活泼的笑容,款款走进包厢。
——“元气小柠檬!”
美丽端庄又热情活泼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波动。
紧跟着这声招呼之后,一片笑声像蒸汽似的腾起,仿佛拔了热水瓶的塞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男男女女……几十道目光同时投来,还有几人高高伸长胳膊,朝她挥手。
李珍檬被看得一愣,脑子里的字幕顿时卡住,不动了。
她看到屋子里摆了两张大圆桌;灯光下,酒杯旁,挨挨挤挤地围坐着两大圈人。
(两大圈……不知道是小猪佩奇,还是格子窗帘。)
“好啦,你们不要这么叫李珍檬嘛,”一个漂亮的女生出声笑道,“小时候的Q名还给人家记得那么久!”
这是当年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毛呢套裙,耳畔垂了两粒浑圆莹润的珍珠,显得淡雅又贵气,俨然一副名门闺秀的派头。
“李珍檬来呀,我这儿还有空位,你坐我旁边!”另一个女生朝她挥挥手。
这是李珍檬高一的小组长,无数次帮她的拖拉作业找理由打掩护,在实战中建立起来的革命情谊历久弥香。
“李珍檬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旁边位置上的高个男生说,“咧嘴巴笑起来跟只猴子似的。”
这是……算了,这是谁一点都不重要,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关键人物。
李珍檬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走过去挨着小组长坐下,然后视线在两张桌旁囫囵一扫——唐卿卿抿嘴含笑地坐在桌边,轻轻朝自己挥手,文静得李珍檬差点没认出来;陈俊文换了副无框眼镜,配着衬衣西服,显得过于眉清目秀,竟然有些斯文败类的调调;班长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察觉到她的视线,他马上转头朝她笑了笑,小圆脸虽然长开了许多,但红扑扑的苹果肌一鼓,还是当年的模样。
能叫得上名字的同学几乎都在了。只是蒋雨辰今天有事不能过来——她已经从团里单飞,正在奔波宣传自己的首张个人专辑,手头还有两部网剧同时在拍,还有学校论文等着要交;李珍檬上周在网上和她聊天的时候,她半小时里刷了四十多个小黄人,除了[暴躁]就是[心累]。
不过,她的事业和学业眼下都在飞速上升阶段……所以目前的这些“忙”,未来必定会有结果的吧——李珍檬是这么想的。
突然觉得被谁一盯,李珍檬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对面的圆桌边,有一对眯起的凤眼正在打量自己。
……哦,这个人也来了。
两人上一次见面差不多是半个月前的事——和这一次(单方面)吵架的持续时间相同。
哼。
李珍檬立刻把脑袋一别,和旁边的小组长说话了。
稍微聊了一会儿之后,剩下几个零零落落的空位也被陆续填满,班上的大家都到齐了。虽然眼前这些年轻人和李珍檬记忆中的形象相比,有人胖了,有人瘦了,有人长高了,有人晒黑了,有人留了长发,有人烫了小卷……但他们一说一笑一动起来,立刻被打回原形;李珍檬感觉自己像看到一群半大屁孩,穿着爸爸的西装,涂了妈妈的口红,正在认真地扮演大人。
她忍不住就要“噗嗤”一笑,但又转念一想——说不定别人看自己也是一样。
然后服务员开始上菜了,每个人的杯子都被倒入不同颜色的饮料,大家笑笑闹闹地准备开吃,仿佛回到7年前那次集中复习会。
——班长咳嗽一声,站起来了。
大家纷纷配合地住手住嘴,突然有人带头鼓掌,于是更多掌声响起,弄得班长又红了脸,苹果肌闪闪发光。
“好了好了,别闹别闹,”班长连连摆手压下掌声,然后抿抿嘴,开口。
“当年同坐寒窗边,如今共聚暖桌旁——这是咱们高一(18)班毕业后的第一次同学会,”班长说,“谢谢在座的各位老同学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大家相聚。”
这番发言实在是老气横秋得堪比结业大会,李珍檬措不及防地被吓得手里一抖,洒出几滴可乐来。
班长的开场白说了大约2分钟,除却最开始的脸红之外,接下去的每句话都说得老练稳重,稿子也写得面面俱到。李珍檬起先还有些意外,其他同学也在窃窃私语——这小圆脸竟然不是当年那个靠卖萌博取同情和支持的小圆脸了?
她朝小组长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对方立刻会意地点点头,凑过来小声说:“听说班长毕业后就要继承家里的公司啦,不过他爸要他从最最基层的销售岗干起——所以他现在在各种意义上的锻炼吧。”
李珍檬“噢”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他在电话里的语气跟推销员似的。
再一想想,7年没见,大家也确实该有些长进,有些变化了。
连她的窗帘都不是小猪佩奇了呢。
然后同学会正式开始,被班长这么一带,大家也像模像样地互相碰杯,边吃边聊。虽然以前在校的时候,彼此之间可能并不是关系多紧密的朋友,但7年不见,就算是当年教室里的一颗仙人球,看起来都能显得格外亲热。
桌边“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就像7年前的自习课。
李珍檬瞄了一眼手机备忘录——二十多个话题已经整装待发,随便哪一个都有实力掀起一阵热议高潮;于是她微微一笑,直接开口:“说起来,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校园传说——”
“你还惦记校园传说呀,都是骗人的!”出师不利,旁边的人马上拐了她的话头,“李珍檬你大学是学什么的?哎我那个倒霉专业,填志愿的时候是大热门,我走了狗屎运才擦着线进去,没想到四年都没学完,这玩意就成夕阳产业了!”
李珍檬一愣,刚要回答,另一个人已经顺着他说了下去:“那不如考公啊,旱涝保收!”
“就算考上了,谁知道要在基层蹲几年呢!”
“你至少能考,我的专业还不对口,想进都进不了!”
“我倒是拿到公司offer了,但是行业不景气,不知道会不会实习完了就把我踢了……”
“那你岂不是只能回家继承万贯家产?”
……
李珍檬进门时的那股高兴劲,夹在左左右右的讨论声里,渐渐有些低落下来。身边的人聊得越热闹,她就越有种挡不住的失落,仿佛自己和屋子里的其他人坐在跷跷板的两头,他们在那一头翘得越高,她在这一头落得越低。
……没意思,李珍檬想。
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捏了人设练了表情地跑到这儿来,可不是想和老同学们热烈讨论通货膨胀,国考真题,还有社保校招公积金的。
等到主菜上来的时候,李珍檬已经从背景音里知道了唐卿卿马上要作为交换生去美国,萧云拿到了世界top2的音乐学院的offer,叶黛和门当户对的豪门少爷订了婚(这件事还短暂地上了一下微博热搜),陈俊文在备考教师资格证,目标是高中老师,蒋子迪一边死磕二级注册建筑师,一边忙里偷闲地开了自己的小公司——运营一年,没有赔钱。
大家都很好,也许就像7年前的他们所设想过的那样好。
李珍檬坐在快要沉到底的跷跷板上,高仰着脖子望着那一头的年轻人们,这样想道。
她又下意识地转头,朝旁边的桌子瞥去一眼。
段响剑握着一个小杯,微微垂下视线,不知在看什么。旁边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抬眉轻笑,说上几个字——反正不管他说了什么,周围的人只会高呼“大哥”。
哼。
……不过,7年前的时候,他眼中的将来是什么模样?
李珍檬忍不住这样想。
上一世的时候,他活过了数倍于此的时间,习惯了以十以百去计算岁月;相比之下,这寥寥几年的学生生涯,实在是短得像兔子尾巴上的毛——才轻轻一碰,兔子就一溜烟地跑了。
也许在他看来,凡人几十年的生命也太过短暂仓促,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年轻人的迷茫和犹豫——毕竟这一世太短,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哼,老东西。
李珍檬在对方转头之前飞快地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李珍檬你呢,”旁边的人突然问她,“你也要毕业了吧?毕业之后准备做什么?”
李珍檬筷头一顿,仰起脸,朝刚刚问她的那个女孩子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卡帧。
“就……考研吧,”李珍檬说,“暂时没打算工作。”
马上有人很老练地接过话茬:“对嘛,现在经济形势不好,还不如多读几年书,躲过这一波,再作打算!”
“那你考哪个学校啊?”又有人问她。
考哪个学校?
当然是……
哼。
“还没想好。”李珍檬说。
那一桌隐隐约约又投来两束视线,反正李珍檬假装没看见。
“说起来,为啥同学会不在扣扣群里通知啊,”有人及时打断话题,“那天班长打电话给我,还把我吓了一跳。”
“对哦,现在扣扣群都没人说话了,”另一人说,“你们不会都屏蔽了吧?”
包厢里瞬间尴尬地静了一下。
“……没有屏蔽啊,”班长解释似的开口道,“反正我没有。”
“我也没。”
“我没屏蔽啊。”
既然没有屏蔽,那就是单纯的没话说了吧,李珍檬想。
当时新学期一开始,大家很快纷纷找到了新的朋友,融入到新的环境中,和旧日同学之间的感情虽然没有变淡,但联系确实越来越少。
李珍檬想起多年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房东爷爷,他说他的学生没有回来看他,这也未必是坏事——也许是因为他们遇到了更好的老师,有了更充实的生活,没有时间来回望过去了。
何况对于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身前的路比身后的路要长得多,更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过去。
就算这一段大家共同经历的过去……从任何意义上说,都是再也无法重现的奇妙回忆。
李珍檬点开扣扣——“高一(18)班团结友爱大家庭”至今还在她的聊天列表上,高高置顶。
从那天之后,这个群里再没有人说过话。
最新的聊天记录依然能停留在7年前的那一句——
林落焰:大家看起来都很忙啊,加油![大笑][大笑]
李珍檬抿抿嘴,用正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了一句:“真可惜,今天林老师不能来。”
包厢里刚刚开始回温的气氛又冷了一下。
“……那也没办法啦,”唐卿卿说,“谁知道那个东西……居然,居然还真的有用呢……”
7年前的那一天,第一个发现林落焰活了的是小结巴,当时距离林落焰本人发言已经过去整整一小时。小结巴被吓得(据他自己说)大惊失色,他傻了两秒之后,立马对着群成员列表,一个个单戳过去喊人。
但大家纷纷凑齐的时候,“林落焰”却一声响都不出了。大家又去私聊他,弹他戳他——那个傻不拉几的自拍头像始终是灰的。
并且再也没亮起过。
那个“打开与异世界精灵的沟通之门”的仪式,在施法者的一生中,只能奏效一次,时长五分钟。
这是后来大家又去联系那个叫“池清”的编辑才知道的事。
沟通之门确实一度打开——在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时候;他们想要联系的那个人也确实真的出现——然后五分钟结束了。
奇迹曾经发生,只是已经错过。
“往好处想想,至少这么一来……阿林看到的是新学期第一天的我们……搞不好是我们最积极最阳光,最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时候”——后来有人这么说过。
大家纷纷表示他说得有理,毕竟当时那个群的聊天记录里,除了表达对群主的思念,剩下的都是对新学期的畅想,对未来的期许,以及各种“新学期一定要按时到校”“再也不拖拉作业了”“认真学习,消灭不及格”之类的flag。
林落焰这一次上线,看到的是(正打算)好好做人的他们,真是太好了。
只是事到如今,李珍檬又想起这句话来,却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意味。
——林落焰匆匆上线的那5分钟里,看到的是开开心心嘻嘻哈哈的十几岁的大家……真是太好了。
“都过了这么久……林老师就算在,搞不好也不记得我们了。”隔壁桌的刘一墨说。
……也是,李珍檬想。
细算起来,林落焰作为班主任和大家相处的时间,四舍五入,也只有短短一年。凡人眼中的一年都不算太长,更何况是寿与天齐的剑仙?
对于林落焰来说,这一年的工夫,也许不过是打了个呵欠。
而他们只是他打呵欠时从眼前飞过的小虫。
这片刻的安静结束之后,周围的人又一点点捡起之前的话题,包厢里再度热闹起来;李珍檬却觉得自己坐着的跷跷板快要落到海底,沉入地心。
她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己在参加一场集体过家家,和大家一起扮演大人——到头来,只有自己不是大人。
李珍檬眉头一拧,小声“哼”了下,点开手机备忘录,把精心准备的小抄整个删除。
“……那你们为啥在我的群也不说话啊?”班长突然说道。
包厢里又静了一静。
不单单是林落焰那个实名的班级群,连班长建的匿名群,也慢慢地冷清下来了。虽然大部分寻常班级群最后都会变成这样……但至少李珍檬一度以为,这个群不会。
毕竟,当时的18班可不能算是“寻常”班级。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也许年轻时的热血终会冷却,青涩的冲动终将平息——大家总得长大成人。
也许林落焰走的时候,把大家最后那点“不寻常”也一起带走了吧,李珍檬想。
毕竟,他的出现,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最不寻常”的事。他走了,他们就又回到“寻常”的人生。
殊途同归,也和其他“寻常”大人没有区别。就像一块石头被丢进水里,只能掀起片刻的波澜,最终,水面还是归于平静。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群里谁是谁呢……”班长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些尴尬。
班长熟练地把嘴角一扁,眉头一垂,又要摆出那副卖萌博同情的表情。
“以前不想写真实姓名和学号,那也算了……现在大家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也不肯坦诚相待吗?”班长说,一脸委屈,和当年一模一样。
“……说的也是哦?”马上有人响应道。
“班长你都这么大人了,别哭嘛……”
“那要不……大家一起爆马?”
这话一出,包厢里又短暂地安静了一下。
“……我是‘钢铁白兔’啊,我早就说了!”唐卿卿第一个撅嘴说道,“下一个!”
“我是‘布拉德汪’,”陈俊文冷静地喝了一口饮料,“不过现在已经改名了。”
“……哦,我是‘微风泡泡’。”李珍檬左手边的语文课代表小声说,说完立刻低下头,和刚才的名媛气质截然不同。
“‘剑在匣中’。”段响剑淡淡接上。
转眼间,同学会已经变成时隔七年的网友见面会,在场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自报ID,每每有人说完,桌边就会响起一片大大小小的议论——“原来是你?”
“……竟然是你?”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十分好奇,”ID都爆得差不多的时候,唐卿卿插嘴说了一句,“当年就很想知道,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没能打听到准确的情报。”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大概是当年我们班最大的谜团了。”小组长点头道,她刚刚说了自己是“生鱼片”。
“大家说的应该都是一件事吧?”陈俊文镜片后的视线左右一扫,两旁的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当年的高一(18)班,除却班主任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之外,还有一个人,始终藏身于黑暗中,潜伏在迷雾里,天眼般俯视众生,却始终没人看穿ta的真实身份。
“那……小福蝶同学在这儿吗?”班长出声道。
没有人应,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旁边的人。
李珍檬都忍不住收起那点小失落小难过,认真观察在场人的表情了。
(她当初一度怀疑过,那个“小福蝶”搞不好会是林落焰另一个师弟,或者是在学校各处装了窃听器和摄像头?要不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但截至目前,还没有人站出来。
又一分钟过去,还是没有。
陈俊文咳嗽一声,推了推斯文败类的眼镜。
“今天到场的有28位同学,剩下有18人不在;根据我目前所掌握的情报,这18人里,大约10人已经爆马——也就是说,嫌疑人范围非常小,可以用排除法一个个推测,”陈俊文又推了一下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狡猾的光芒,“那么首先,我们来看看在场同学当中,还有谁没有自报ID——”
“等等。”蒋子迪举手打断他——他是还没爆马的人之一。
“……难道是你?”
“不不不,我不是小福蝶。”蒋子迪慌忙摆摆手。
“那你吵屁,别打岔!”
蒋子迪有些尴尬地咂咂嘴:“我这不是……怕爆了马吓到你们嘛……”
“能有多吓人?”唐卿卿挑眉说道,“你讲讲看?”
数十道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转向蒋子迪,还有几人掏出手机,对着群员列表开始主动排查。
“说吧,”陈俊文说,“就算你不说,我们最后排除下来,迟早也会知道的——那样才比较尴尬。”
蒋子迪咳嗽了一声,脸颊泛红。
“我是……‘甜甜甜桃子’。”
这句话说得还没中央空调的“嗡嗡”声大。
但在在场同学听来,振聋发聩。
甜甜甜桃子——当年在李珍檬心目中,可能是全班(群里)最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娇滴滴软乎乎,还动不动就要用表情刷屏,实在是呆萌娇俏,像一朵蜜桃味的棉花糖。
然而。
谁知。
万万没想到。
蒋子迪毕业后好像又稍微长高了一些,加上钢刷般的板寸头,看起来整个人接近两米。
包厢里十分安静,仿佛不一小心碰到遥控器静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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