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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若一路窜逃至都护府,本以为曲览已被甘锰逼得山穷水尽,哪料到曲览早在事先就已设下计策,以内应充入曲览军中,以城外大军假扮当地居民,如此一来,今夜之役,甘锰定无胜算。

    曲览安慰地轻拍着文若肩膀,文若身如电掣,只觉脑后一麻,全身不听使唤,心中苦苦叹道:“鬼能想到这老狐狸竟以逸待劳,后发制人,若真如此,方才在甘锰军中,我杀妻献策之事定被细作得知,如不将此事告之甘锰,甘锰兵败,曲览得知真相,我亦死无葬身之地!曲览城府之深,令人发指,我竟想要与他为敌,当真是自掘坟墓。”文若回过身,见曲览只有两步之遥,侧眼窥视,府中奴婢众多,正堂侧外就有五十亲卫巡逻把守,心里苦叹道:“就算在此处偷袭,只也是以卵击石,无济于事,若有动静,门外刀斧瞬间将我切成肉泥,难道真已山穷水尽,我当真命绝于此?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文若牙根咬得直出血,可任他苦思冥想,仍也无计可施。文若想起父亲临终之时的重托,想起母亲自刎于府中,想起自己亲手残杀了新婚娘子,这一桩桩一幕幕记忆如滚滚海涛而来。文若再无法按捺心中无助,丧了魂似的烂在地上,泪如血涌,束手无策,哭天喊地的含恨撕腔,啜不成声,像个深夜迷途不归的稚童。

    曲览见女婿这般痛哭,只得好言相劝。与甘锰直抒胸臆不同,在无意之中,曲览不动声色,一直揣测文若许久,想从文若神色口吻之中探得虚实。

    在曲览意向中,文若与他父亲长史陈卿嗣自有几分相似,亦有几分不同,相似之处不用分说,自是睿智之类,不同之处,陈卿嗣是进士出身,身上透着很浓的士子气节,做事一板一眼,细腻不苟,爱憎果敢,底线分明,其智其才,其德其能,曲览自恃看得一清二楚,可陈文若不同,这孩子骨子里少了些官场中人的底气锐气,多了些随性散漫,性子中自有着一份令谁都捉摸不透的阴郁和执拗。之所以将唯一的女儿嫁于文若,曲览就是看中了他毫无士子气节的深沉性子,日后也可有所承袭,保住曲家在岭南诸州的基业。

    在这生死时刻,对于曲览而言,就算生身父母,亦可背叛自己,他坐镇交州二十余载,识人无数,之所以能立于不败,‘识人鬼,辩是非’的能力自是无人匹敌。曲览神情自若笑了笑,轻轻抚着腰间御赐金鱼,静静看着文若,好似打量一座精致的浮雕。此时,曲览并非不相信文若之言,之所以袖手旁观,只是凭着为官多年的直觉。曲览心中确信,文若愈是强调府中危机,痛说其中利害,此事至少八成是圈套,那就表明,长史府很有可能已经与甘锰的巡防军暗通连理,至于文若来意,是其父所派遣,还是当做棋子被蒙在鼓里,就都不重要,只要城外朝廷大军一到,一切危机自然迎刃而解,甘锰若败,陈家亦不敢动女儿分毫;但若是陈文若见他对长史府和女儿的存亡漠不关心,依其悲而不哀的阴沉心性,定是不言则已,一怒惊雷,如此一来,很可能女儿和长史府真已是危在旦夕,就算朝廷大军来援,府破人望,一切悔之晚矣。

    可曲览万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颇有城府的贤婿,到了这关键时刻,竟是这般儒弱畏惧,既不想着为长史府强词争辩,博取信任,亦不为自己女儿的生死怒发冲冠,谋求生路,既已是都护快婿,大敌当前,还这般哭哭啼啼,活像个山野妇人,这成何体统?

    曲览心里不悦,忍耐片刻,却见文若仍像个泪人似的梨花弄雨,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功败垂成大势已去。

    曲览见文若这般无用,只得压下怒火道:“贤婿莫再哭泣,如此颓丧,岂不折了长史府的颜面?”

    “长史府没了,徒有这颜面又有何用啊岳丈?”文若眼睛哭得红肿,整张脸像被人掐住脖颈许久似的,胀红血色。

    曲览凝视着文若毫无掩暇的空洞眼神,猛然暗道一声‘不妙’,心想:“甘锰不过几千劲卒,就算我倾巢而出,若在城中混战,甘锰军虽悍,两个时辰之内,我护府亲兵未必会败,城外大军至此只需一个时辰,只要我亲率府兵临阵拖延,退而不攻,围而不破,甘锰未必能攻下长史府;可若是长史府兵败如山,府中部曲皆降了甘锰,那甘锰岂不如虎添翼?届时依墨在其手中,陈卿嗣的死活不足为虑,我军将陷入被动,时间一长,城中刁民聚众作祟,胜负便难料了。”曲览不再犹豫,瞄着陈文若,见其仍无异样,这才下了决心。

    “贤婿莫慌,乾坤仍在我掌握之中,你在府中换身衣物,修养片刻,本都督亲率大军,立刻前去救援长史府。”

    文若本以认命,不曾想为何曲览突然变了主意,心中大悲大欢撞在一起,一时间语塞不答,像个发疯乞丐一般连连扣头拜谢。

    待曲览于府中后山发兵,文若随府中婢女进后堂换了身行装,只听都护府后山噪声大起,文若这心才有了片刻安宁,趁大军出动之前,跑出都护府,找到府外停靠马车,直奔北门而去。

    文若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抱着依墨,只觉她浑身冰冷,鲜血凝痂,死去多时,不由得心如刀割,万难之间,文若不忍依墨死得这般难堪,随身解下衣物裹在依墨身上,为其擦净雨水,妆容梳整,髻其发顶,轻仰靠车棚壁上,触抚身体,感到她渐渐回暖,不由悔恨莫及。

    大雨飘忽断续,行至城门,文若被雨水冲得有所迷失。火光稀疏,模糊之中,文若只见北门士卒左右整齐而列,阵势谨整,丝毫不像平日巡防之兵。

    文若急停马车,不敢前进,心里苦叹:“难道北门已陷入安南大军之手?不对,虽是大雨当空,可北门太过宁静,甘锰巡防至少一千士卒,此处何等险要,甘锰岂会不派重兵把守?若曲览隐匿之兵歼灭甘锰手下的巡防,附近也会留些痕迹。依墨尸体就在车中,对方身份不明,这当如何是好?若是甘锰之兵,自当放我出城,可若是曲览细作把守,我该如何作答?再不脱身,此处必成我葬身之地!”

    文若壮足胆,眉头挤下两行雨水,猛拽缰绳,马车冲出百米,被巡城士卒挡住。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北门,来人,将此人捆了,交由监军大人处置。”为首的士卒膀大腰圆,足有九尺,一声令下,身后数十人挺身齐出,执矛而上,利刃封喉,瞬间就能将马车捅出几十个透明窟窿。

    文若见来者提及甘锰之名,心中狐疑,不知对方来意,面不改色道:“在下长史府陈文若,奉大都督之命出城办差,尔等速开城门。”

    “原来是陈公子,在下有理,不知公子夤夜出城,有何等要事要办?”九尺大汉蛮横道。

    “奉大都督之命,将拙荆送出城去,怎么,这你也要查吗?”文若高昂着下巴质问。

    “方才在监军营中,曲二小姐已死,末将亲眼所见,在下佩服之至,陈公子,请吧。”九尺大汉抱拳一笑,退身让出路来。

    文若见此人不加阻拦,便不假思索,强压心中惶恐,策马而过。

    “站住!”九尺大汉突然回头喊道:“你这小人,为苟活贱命,竟将二小姐残忍杀死作质,如此忘恩负义之徒,我等岂能留你性命?”

    只听那九尺大汉大吼一声,拔枪刺向文若。文若只觉身后一凉,急忙坠下马来,怎料顷刻便被众人按在地上,分毫动弹不得。

    文若懊悔莫及,一心光顾着出城逃难,却将这等声东击西的小伎俩忽略得一干二净。大雨浇透文若衣衫,文若自知对方是曲览亲卫,以为必死无疑,只得无奈苦苦拖延道:“你们是大都督前几日私调入城扮作百姓的安南军?还是都护府上的卫士?”

    “少说废话,纳命来。”九尺大汉怒吼一声,一个弓步上前,长矛刺出,文若吓得双腿抽搐,哪敢动弹。九尺大汉见文若认命伏诛,瞬时变了主意,收回铁枪,改口道:“虽是小人,好歹家财万贯,你若想活命,只需交出几百两白银,便饶你狗命。”

    文若一听,匆忙之中逃离长史府,身上除了随身携带身份文牒便是那王右军的真迹《二谢帖》,如此贵重之物,文若宁死也不愿交给那曲览,更别说这几个拦路喽啰。不想九尺大汉这一举动倒激起文若心头血性,文若假作跪拜,实则暗中趁机夺取兵刃,拼个鱼死网破,冷笑道:“二小姐是死是活,你怎知道?方才我在甘锰营中,只不过随便找了具尸体代替,若非如此,甘锰怎会中计上钩?如此雕虫小技,甘锰一介匹夫,自是不知,尔等亦与甘锰旗鼓相当,竟妄想趁乱夺我钱财,好大的狗胆!”

    这九尺大汉被文若这么一诈,不由信以为真,毕竟以依墨倾城之貌,羞花之色,自是爱不释手,何人忍心将其杀死?九尺大汉将信将疑转过身,拉开车帘,突然,城南惊雷如闪,砸在百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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