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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效力?

    老太爷没那个胆子说天子的不好,只敢腹诽,嘴上却嘟嘟囔囔着说了一连串史宾的坏话来。什么底下没把,心也叫给阉了。天底下哪有不贪的太监,此人定是喝了不少油水,小心肚子给撑涨了。天子就该抄抄他的家,看是不是富比国库。

    越说越不像样,最后连身边的那些下人们都偷着笑。

    笑声传入老太爷的耳朵里,气得他连连敲着拐杖。“笑的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嘴边两撇洁白如玉的八字胡叫鼻子里呼出的大气吹得一动一动。

    下人们赶紧死死抿了嘴,再不敢笑出声。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老太爷满意地捋着胡须,这才像话,自己在家里还是说话管用的。他拄着拐杖从圈椅上站起来,慢悠悠地往外头走。这说话不管用,就得出大事。儿子都在京里做官,要是家里少了自己,可不就得没人管这些琐事了?

    银子通天,这话不假。只要银子使够了,哪里还找不来鬼替自己做活。

    史宾一到月港就给耽搁了。倒不是有人查他,而是同他一起回港的海商被整了。管着月港的太监存了心刁难人,称过的货物又给称,回回数字都不一样,一次比一次高。他倒不说是自家秤坏了,只称这些海商不老实,想偷|税好赚大钱。

    史宾看不过去,自己出了钱,将那些海商多的税赋给贴了。大家同为太监,那人见史宾出手,知道他是在宫里有名号的人物,不能得罪,说了几句万不可有下回的话,就把人给放过了。

    还没等喘口气,史宾盯着人将货物运回漳州郊外的库房时,就听留下的人过来回报,说漳州的父母官让衙役过来查过一回,说是有人匿名报于他说库房里存有禁|品。不过在看到京里过来传旨的太监后就草草翻了一回就回去了。

    史宾知道,自己这是叫人给盯上了。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将人揪出来对付,就收到了京中天子召自己回去的旨意。

    少不得再将打包好的货物重新打开,再漳州另寻了交好的商贾买了几个雕刻精美的盒子装了,又令寻了一些东西往里头凑合,点了银子和人,就随那传旨太监北上回京。

    越往北边走,史宾就越能看到人在商量开矿的事。他摸不准是不是宫里真的定了要开矿,特地问了传旨的太监。

    “还没定呢。”那太监斟酌了词,“起码我来的时候还没定。宫里为着这事儿都吵得不行,大学士们都险些打起来。”想起史宾与翊坤宫是有旧的,又多了一句嘴,“陛下同娘娘也吵了,都好些日子没见。不知道现在和好了不曾。”

    事涉郑梦境,史宾不由紧张起来,“娘娘向陛下进言了?”

    “可不是。”太监撇撇嘴,“现在直隶乱成一团,大家见帝后不和,觉得娘娘要失宠了,都忙活着打扮自家女儿送进宫来当主子娘娘呢。要我说,娘娘哪里就这么容易失宠?都叫陛下捧在手心里十几年了。陛下呀,情长着呢。”

    要是已经过世的冯保和文忠公听见这话,怕是要摇头了。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朱翊钧是个什么脾性。

    帝王贵胄,那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人物。

    史宾只觉得自己心狂跳地厉害,却又不敢叫旁人看出来,连催都不曾催一声,只跟着那太监慢慢往上走。心里倒是打定了主意,等入宫后就向天子说一说开矿的事。

    无论如何,矿是断不能开的。这件事他和郑梦境是一个立场。

    不过,若是能在陛下面前替娘娘美言几句,让他俩重新和好就更妙了。

    史宾想起自己新准备了一套从马六甲带来的西夷衣裳,到时候送给娘娘,不知道娘娘穿了会不会叫陛下耳目一新。

    朱翊钧听说史宾来了,赶忙叫人进宫来,也免了寻常的那套虚礼。这叫田义心里很不是滋味,见史宾的时候没少叫人吃白眼。史宾也不在意,宫里本就势利,自己久不在宫中,难免人走茶凉。

    等见了史宾,朱翊钧看过了递上来的礼单,就开口问他愿不愿意回京来。“秉笔的位置朕还替你留着。”

    史宾犹豫了一下。回京来,意味着可以更多地见到郑梦境,也能在许多地方帮着她。可这些时日在海上和月港的遭遇令他不得不放松。若是此时离开,便意味着假倭与沿海乡绅的勾结会越发紧密。而假倭本就是大明朝海上的重要敌人。

    史宾也曾想过自己向朱翊钧讨了兵权,在漳州组建一支独立的海上力量,与假倭相抗。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天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疑心病重,几乎是每一个帝王的特征。他已在海事上有所建树,要是让天子以为自己想要聚集一支力量包揽了所有海事,并于漳州起兵事,闹起兵祸来,就与自己想法相悖。

    史宾是太监不假,不会娶妻生子,可兄弟却是有后人的。待立了新国朝,便是无法呆在漳州,带着家人逃去外海也是条活路。

    林海萍嘲笑他想得多,做得少,史宾承认这一点。这是他多年来在宫里浸润下来的性子,透进骨子里去了,再改不掉。

    何况他还担心自己的提议会不会令朱翊钧联想到其他人身上去。比如……翊坤宫。

    可身为大明朝的子民,史宾放不下沿海作恶的海贼。就此回京,放弃与他们抗争,史宾有些做不到。

    种种缘由叠加在一起,让史宾不得不犹豫是否回京。

    朱翊钧见他犹豫,便道:“你先想想,此事并不很急。”心里觉得可惜,念着得另选几个人。

    还有几分不屑与不满。史宾的这种犹豫对他而言是一种轻慢,本该为天家做事,指哪打哪,现下却因己之利想要拒了。看来海事的利润果然丰厚,也不知这人在漳州可有藏下多少银两。

    没见着人前,朱翊钧觉得他哪哪儿都好。待见了人,就不那么亲了,各种念头都冒了出来。

    不得不说,史宾对朱翊钧的脾性还是摸得挺透的。若他知道朱翊钧心里在想什么,现在怕是得拍着胸口大喘气,觉得自己没提组建兵力是特别明智的选择。

    史宾看着天子脸上淡淡的表情,知道他对自己方才的犹豫有了不满。此时提及郑梦境必不是个很好的时机。可他又怕此时不提,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踌躇了一下,他道:“听说……陛下同娘娘置气了?”

    朱翊钧斜睨了他一眼,“怎么?要替皇后说情?”

    史宾忙低了头,“不敢。”却又道,“不过奴才觉得,娘娘所进言的话,并不错。”

    朱翊钧冷哼一声,“怎么?你个奴才也想对朝事大放厥词?朕不想听这些。”

    史宾垂了头,静默了一会儿。他原想对朱翊钧说,而今海上假倭与佛郎机人横行,若是开矿会引起不必要的内耗,而沿海一带的乡绅已与他们勾结多年,绝不能就此不管。

    若说宗亲是大明朝一个巨大的包袱,那这些里通外贼的大明朝子民就是不断蚕食的蛀虫。全是国蠹。

    可史宾不能说,他手中没有证据证明乡绅与假倭勾结,即便有,也只能证明这一家,扳倒一个人。可朝中为官的,家在沿海一带的,又有几个是清白的?砍了一个,后头还有千千万万个。这事儿,他一个人做不来。

    何况天子已是显露出对自己的不信任了。事涉机关要务,绝不能再提。

    对秉笔之位,史宾还是心动的。没人想过在海上漂泊不定的生活,在海上久了,还是会想要留在陆地上,脚踩着的是坚实的土地,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史宾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决定去看一回郑梦境,以送礼的名义去,问一问娘娘对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一想起郑梦境,他的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了红晕,极浅极浅。

    落在朱翊钧的眼里,就很不是滋味。勾起早些年被他埋藏在心里的那一丝隐秘的猜测来。收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收拢成拳头,一点都没叫人知道,连一直在边上服侍,全副心思放在他身上的田义也没发现。

    这股怒火令朱翊钧想要找个地方宣泄,可是眼下不行,他还得端着,当着这些奴才的面,断不能失了君威。

    “你退下吧。”朱翊钧冷冷地道,“朕累了。”

    史宾没说话,躬身施礼退出启祥宫。今日的天子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是因为陛下的年纪大了吗?开始恐惧起生死来——尤其是定了国本之后,一种随时随地会被人取而代之的害怕。

    史宾这般想着,请了人给自己带路去翊坤宫,想要给郑梦境提个醒。

    正殿内,朱翊钧枯坐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备了銮驾,朕要去翊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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