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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言官的唾沫几乎都要喷上朱翊钧的脸了。他还是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不懂轻举妄动,不能廷杖。一旦自己动了怒,这些人的目的就达成了,小梦和那四个孩子,今后的路都会很难走。

    他的姝儿,还没婚配呢。万不能让这件事阻了好人家。

    阁臣中除了赵志皋外,谁都没说话。张位从来都是城府不低之人,在这种涉及天家*之事上,惯来不发话。王家屏身为首辅,被连带着一起骂地狗血淋头,不是不想反驳,而是他看出朱翊钧想要利用皇长子一个人的牺牲来保全大局,令这件事不致再次发酵升级。他也忍着,没说话。

    言官们却不是这样想的。这是“清君侧”的最好机会,天子偏袒翊坤宫,往常并无逾矩,他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如今牵扯上了国本,还要因爱而行事,这就是无法容忍的了。

    他们巴不得可以激怒了天子,给自己来一个廷杖,博得一个青史之上的美名,此后连带后人一起都扬名立万。

    朱翊钧张嘴,很想说退朝。但看了眼王家屏,后者朝他轻轻摇头。

    还得受着。言官们骂过了瘾,这件事的余波才算真正结束。到时候一切都会重新上正轨。

    朱翊钧在心里盘算着,也许等册封溆儿为太子的时候,还会有人翻一回旧账。到那时候却比眼下好对付多了,便是再让皇长子回京,也基本是个废人,并无可能参与国本之争。

    王家屏看着天子脸上的不耐,知道他快到忍耐的底线了。可言官们还在说个不停。自己得想个法子才行,否则先前忍的一切都会成了泡影。

    “陛下!陛下!”慈宁宫的小太监哭着跑进来,跪在朱翊钧和朝臣们的面前,“陛下,就在方才,慈圣太后娘娘薨了。”

    王家屏松了一口气。这下言官便是再想逞口舌之能,也不得不收敛。他领头向朱翊钧行礼,“陛下节哀。”

    朱翊钧看着底下跪了一片,有些茫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是泣不成声。多少年了,自己同母亲相争相亲,最后还是迎来了这一步。

    小太监边哭,边将一封懿旨从袖中取出来,双手举高了。“陛下,娘娘薨逝前写了这封遗旨,让奴才交给陛下。”

    田义快步下阶,将懿旨取来交给天子。

    朱翊钧只看了前面几句,手上的劲道就松了。懿旨飘飘然落在阶上。田义赶忙将其捡了起来,趁着机会瞄上一眼,不由大惊。

    王家屏微微抬起头去看天子的表情,旋即又收回视线。心中的惊涛骇浪,难以言说。

    朱翊钧缓缓起身,用手捂着眼睛,朝下面挥了挥手。田义上前一步,喊道:“退朝。”随后搀着天子往后面走,时不时地朝朱翊钧脸上看一眼。

    “去……翊坤宫。”朱翊钧停下了脚步,望着阴沉沉的上空。

    小梦,朕还是没能保住洵儿。你可会责怪于朕。

    茶汤泼湿了郑梦境的裙子,茶碗顺着织金裙一路滚下了膝头,落在青砖地上滴溜溜地转着。

    郑梦境面对着朱翊钧的泪眼,半晌没说话。许久她才觉得自己找回了声音。“既然,是娘娘的旨意,奴家,同洵儿,自当遵守。”

    朱翊钧点点头,不再说话,径自离开了翊坤宫。

    因一时之气,将王淑蓉从景阳宫给放出来,是他现在最后悔的事。

    慈宁宫里宫人们哭作一片,朱翊钧行过之处,纷纷膝行让开。

    这是朱翊钧在十几年后第一次再次见过王淑蓉。满头的白发,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斑点皱纹,一点都不像是享尽尊荣的后妃,便是比常年在李太后身边服侍的田夫人都老。她看起来很瘦,好似十几年不曾吃过饭,从袖子里探出来的手好似一双白爪。

    王淑蓉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平静地望着走近的朱翊钧。她起身,朝天子一福,“陛下。”看着此时的天子有多悲伤,她心里就有多幸灾乐祸。

    是你们逼我的!将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按在洛儿身上,让他不得不被送去凤阳圈禁,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洛儿,她最后的那点曙光,你们都要夺了去。

    不仅是天子,连同整个翊坤宫,自己全都不会让你们好过!

    朱翊钧怠懒看她,只朝陈矩挥挥手。

    陈矩侧过身,向身后特地挑了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飞快地上前捂住王淑蓉的嘴,双手反剪,拉下去。

    出人意料的是,王淑蓉连挣扎都没有。就这样任由他们粗暴地对待自己。她的嘴虽然被捂住了,可那双睁得发亮的眼睛叫人瞧着心里极不舒坦。

    坐在母亲榻边,看着她紧闭着双目,朱翊钧摸上了她的手。冰凉,僵硬。就好像当年先帝驾崩时候的模样。

    李彩凤的头发已经叫宫人们梳理过了,脸上也给施了脂粉,看起来倒没有还活着那时候的病态与憔悴。只是没有起伏的胸膛与一动不动的模样,还是叫人看出来她已是没了生气。

    对这个母亲,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朱翊钧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他只知道在母亲的心目中,李家凌然于一切之上。也许母亲过世前,心中嫉恨自己没能保下潞王,没能对武清伯府更好些。

    还将她最为疼爱,一心想捧上太子位的皇长子送去了凤阳。

    母亲死前,大概是恨着自己的吧。

    朱翊钧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在坐上銮驾的那时,田夫人从角落里走出来。她跪在天子的脚下,全身都抖得厉害。

    “陛下,娘娘的遗旨乃是王嫔矫诏。她、她盗了娘娘的金印!”

    田义上前怒道:“先前为何不拦着,如今才知道禀上来!”若是在太监送来前,事情未曾宣扬开,朱常洵离宫尚有转寰的余地。

    田夫人哭道:“奴家,奴家不敢啊!王嫔她疯了!王嫔当时关了大门,举着刀子不许任何人出去,只将遗旨交给了那个小太监让他去跑腿。”

    朱翊钧合上眼,不想再听下去。他朝田义挥挥手,让他将田夫人拉开。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中宫病重沉疴,无法料理太后的丧仪,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郑梦境的肩上。

    郑梦境多希望慈圣太后的丧仪永远都不要结束,这样她的洵儿就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了。

    内外命妇哭了一天又一天,最后还是迎来了下葬的那日。

    郑梦境木然地望着慈圣皇太后的棺材从宫里缓缓驶出,朝着昭陵的方向去。做完一切事,她丝毫不留情地率先离开。

    如果没有李太后,她与王淑蓉本就不会成了敌手,她的洵儿也不会就此离开。

    郑梦境走过外命妇的身旁,听着她们窃窃私语地对自己议论着。她的胸膛挺得越发高。

    夜里头,朱翊钧再一次来到了慈宁宫。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偏殿还算有些人气。

    田义将门打开,让朱翊钧走进去。被捆成个粽子样的王淑蓉正在里面待着。

    朱翊钧将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太后印丢在她的面前,“该怎么做,田义你来定吧。”

    田义脸上带着浅笑,躬身向朱翊钧行了一礼。

    原本并未挣扎的王淑蓉在看到田义身后的那些锦衣卫拔出尖利的匕首时开始剧烈地动作起来。

    一张大网将王淑蓉整个都牢牢捆住,不多的肉从网眼中突出来。

    锦衣卫手起刀落,新鲜的血液喷溅出来,落在行刑之人的手上。冰凉的青砖地上落下一块带着血的皮肉,散着一丝热气。

    王淑蓉瞪大了眼睛,嘴里被塞着一大团的布,想喊也喊不出来。

    一刀,又一刀。

    朱翊钧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女人从剧烈的挣扎,到最后的奄奄一息。

    只剩下最后一刀了。

    田义朝朱翊钧行礼,“陛下,后头有些腌臜。夜已深了,陛下还是回去歇息吧。奴才会清理干净的。”

    朱翊钧点点头,转过身,冷漠的声音听在王淑蓉的耳中好似地狱里最恐怖的魑魅魍魉。

    “王嫔私盗太后金印,畏罪自裁。将这消息送去凤阳,叫庶人洛知道,也好缅怀生母,服个孝。”

    正红色的袍子擦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淑蓉听着这样的声音,双目上移,望着一杆大刀泛着月色的光辉向自己砍来。

    滚烫的血液流经冰凉的青砖上,一路冒着热气。还不等冷却,就被人一一擦拭干净。

    朱翊钧从慈宁宫出来后,就去了翊坤宫。在宫门外头,他就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今夜翊坤宫谁都睡不着。

    李太后的遗旨上写得分明,朱常洵当在丧仪结束后的第二天就离开宫中,于民间做一个庶人。

    朱轩姝熬了几天几夜,赶着将一件衣服做了出来。宫里的布料大都是丝缎,平民是不能穿的,为了找棉布,她费了好些功夫。

    将折好的衣服递给朱常洵,“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兴许过几年就穿不下了。”

    朱常洵笑着接过衣服,手不经意地在衣襟上擦过。

    硬邦邦的,里头缝了东西。

    朱轩姝扭开脸,“你好生收起来,别叫人给偷了去。”

    朱常洵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将姐姐亲手做的这件衣服放在最底下,用旁的衣物盖起来。

    “我没什么好送的。往日里父皇母妃都是一碗水端平,我有的,皇兄也有。”朱常治给的是一把能贴身藏着的匕首,薄如蝉翼,比普通的匕首都要小,要薄。“只这个,是当年我磨着父皇要来的。”

    朱翊钧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进来。“都去睡吧,明儿一早洵儿就得走了。”

    郑梦境坐在上首没起身相迎。今夜她没心思再去逢迎什么。

    朱翊钧在她身边坐下,身上传来淡淡的血腥味。“王嫔没了。”

    “她终于没了。”郑梦境转过脸,不想叫朱翊钧看到自己狰狞的泪脸。

    朱翊钧默了许久,又问她,“知道洵儿往后会去哪里吗?”

    “大抵会去辽东吧。”郑梦境扯了扯嘴,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便是说去江陵投奔他舅舅,八成也是假的。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没看出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吗?”

    朱翊钧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再明白不过了。

    两个人谁都没提去睡的话,一起在正殿不言不语地枯坐着。直到天拂晓了,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朱常洵该走了。

    三兄弟倒是晚上在一个屋子睡的,说了一晚上的话。

    “我瞧着二皇姐把银票往衣服里头缝的。都是些小银票,怕你在外头露富,被人盯上了。”朱常治将手枕在头下,望着顶上的帐子,“衣襟、袖口、下摆,全都缝了。”

    朱常洵默了片刻,道:“我知道,方才接过来的时候摸到了。”他扭过脸去看一直没说话的朱常溆,“哥哥你说,我去了辽东之后,该投奔谁?”

    无论投奔哪一个,朱常洵都是从一个兵卒开始的。不会有人因他曾经的身份而另眼相待。

    朱常溆很想告诉他,别去了,上江陵去找舅舅吧。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对弟弟说:“去李家吧。”

    二十二年后,努|尔哈赤就会攻打抚顺,辽东是离他最近的战场。

    “好,我听哥哥的。”朱常洵嘴角微微上翘,“你们等着我,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太子哥哥一定要让父皇封我个骠骑将军。”

    朱常溆扭过脸,将眼泪埋进枕头中。“嗯。便是我不提,父皇也会封的。他素来……喜欢你尚武。”

    朱常洵望着外头的天亮起来,从床上起身。

    “我该走了。”

    两个兄弟默不作声地同他一起起来。最后一次一起更衣,洗漱,出门。

    郑梦境舍不得儿子,一路将人送到宫门口,犹觉不够。

    这是她看儿子的最后一次了。

    朱翊钧知道她会舍不得,自己是没法子亲送了,便允了他们同朱常洵一起上马车。

    马车的帘子被风微微吹起,路边小贩们的叫卖声入耳。

    郑梦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多少次念着想要出宫,现在倒是成了,却是因着再也见不到朱常洵。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朱常洵伸出手去撩开一半,又放下。他转过脸,将车上每一个人的脸都细细看了,记在心里。

    随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一把撩开帘子跳下车。

    车上哭声一片。

    朱常溆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他不会让朱常洵轻易赴死的。

    马车在城门口停的时间并不久,等朱常洵离开后就开始往回走。途径徐家的时候,朱常溆提出要下车。郑梦境不想说话,只朝他摆了摆手,由得他去。

    敲开徐家的大门,朱常溆直奔徐光启的面前。

    “先生,大明朝的火铳,要怎样才能让兵卒人手一杆呢?”

    对付草原上的骑兵,火炮、火铳,是最有效的方法。

    朱常溆仰着脸,认真地看着徐光启,等待对方给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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