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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船,阿晖就开始催人回去了。

    他们是开车来的,可不存在没钱回不去的事情。

    两人坐进后座,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车子开到了医院门口,阿晖才犹豫着说:“董事长让您回去之后,回他电话。”

    孟存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大约是孟嘉山的意思,方轶楷的病房也被换过了,换到了专门的独立病房,光提供给陪护家属的套间就有好几间,还专门请了陪护阿姨过来。

    孟嘉山在电话里说:“他现在就是给捅成马蜂窝,手脚全断了,也不怕没人照顾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孟存汝握着手机:“我是在出差。”

    “出差去逛小食摊、钻假山、坐游船?”

    “您没有做过吗?”

    电话被“啪”的挂断。

    孟存汝枯坐了一会儿,堂而皇之地打开门,也不管阿晖跟不跟着,直接推门进了病房。

    方轶楷果然还没睡,正靠在床头上懒洋洋地拿着小刀削着苹果。红色的果皮早就被剔除了,他削的全是果肉,一层一层,薄得近乎半透明,在小碟子上盘成好看的一圈。

    看底层的果肉都有些变色了,显然玩了挺久的。

    见孟存汝进来,放下刀子,把果肉往她这边递了过来:“吃苹果吗?”

    孟存汝摇头,他便自己找了个叉子,慢慢地全都吃了下去。

    阿晖在门口站着,这两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样拉锯战一样的相处,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热恋期的无知情侣。

    满嘴都是责任、理由,折腾来折腾去还是要往对方身边凑。

    孟存汝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安安静静地翻开自己带来的书。方轶楷撂下盘子,刚才还能跑能跳的脚现在就跟摆设一样:“帮我弄个湿毛巾擦手吧。”

    阿晖眼角抽搐地看着孟存汝起身去了卫生间,水声哗哗直响,出来的时候却没拿毛巾,只抓了一包拆封的湿巾过来。

    “毛巾好像不干净,用这个吧。”

    怎么不干净!全都消毒过的!

    阿晖在心里疯狂吐槽,很想去看看那些毛巾到底怎么了。

    方轶楷显然跟他一样的心思,擦干净手之后,就拉开被子站下床了。孟存汝奇怪:“你做什么?”

    方轶楷理所当然地回答:“去洗手间——你要陪我一起?”

    孟存汝的表情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方轶楷大步朝着卫生间走去,阿晖的好奇心也跟着飘了过去——可惜那边没有装监控。

    高级病房的卫生间显然比普通病房豪华很多,光洗手台就大了一倍。方轶楷一进去就往洗手台放毛巾的架子上看。

    架子上空空如也,一条毛巾都没有,洗漱的杯子也不见了。

    他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它们,上面还黏着一只被碾得支零破碎的蜘蛛,玻璃杯子躺在蜘蛛和毛巾之间,显然是慌乱间一起扔掉的,连插在里面的牙刷都没拿掉。

    怕蜘蛛而已,有这么丢人吗?

    方轶楷扯了扯嘴角,刻意提高了声音:“miriam,我的牙刷呢?”孟存汝急匆匆走过来,站在门口,“护工没有准备吗?我让阿晖去买。”

    方轶楷笑起来:“是你扔的吧?”

    孟存汝眉尖抖了一下,转身要走,“你等等,我去买也行。”

    方轶楷一把将人拉住,“好了。”他指指垃圾桶,“怕蜘蛛怎么了,很丢人吗?”

    孟存汝抿着嘴:“不是怕,只是突然看到……”

    “就是害怕,”方轶楷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害怕就害怕——你怎么连怕什么都不肯承认?撒谎这么有用,说不怕就不怕了?”

    孟存汝推开他扶在肩膀上的手:“不知你在说什么。”

    方轶楷顺势将手放到她腰上,果然明白地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起来。

    “真的不怕啊——”方轶楷呢喃似的说了一句,将吻落在她额头上,然后顺着脸颊往下,细雨一样落在下巴上、脖子上,手也顺着衣摆探入。

    温热的手掌贴在纤细的腰上,每一根神经都竖起了利刺,叫嚣着排斥。孟存汝咬了咬嘴唇,将手按在他还抱着纱布的胳膊上:“方小满……”

    方轶楷在她脖子上用力地咬了一口,抬头看她:“不是不怕吗?”

    孟存汝盯着他,“逼我承认了你就赢了?”

    “你不也喜欢赢?”

    “赢了我又能怎么样,你要道歉吗?”

    方轶楷愣了一下,更紧地抱住她,手抚在她柔软的发丝上,另一手在衣内紧箍住腰部。孟存汝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胳膊,纱布很快渗出血来,他似毫无知觉一般,吻在她耳廓上。

    “对不起。”

    孟存汝震了一下,手指抠进纱布里,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方轶楷垂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紧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要是我们今天才认识多好啊。”

    相遇太早,似乎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她也一样见过。

    方轶楷抱着她,想起那个深春的傍晚——拿着房卡,坐着从来没有机会接触的豪华车子,被领着进入到精致华丽的房间里。

    乖巧、听话、周到服务……

    他闭了下眼睛,羞耻感几乎让他完全没办法继续回忆。

    世界上有一种残酷叫同人不同命,没有任何理由,从出生开始就注定。

    谁也不能挑选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他们自你落地的那一瞬间开始附骨随行,走到哪里都亦步亦趋地跟随着。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现在自己终于摆脱了。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抬头吻她,手从衣摆里退出来,紧紧地揽住她的背脊,手指插入发间。

    是啊,他也是胆小鬼。

    她不肯承认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又何尝不是呢?

    阿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卫生间的灯被熄灭了,他脑子里嗡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孟嘉山的指示,现在就该直接踹门进去将方轶楷拖出来暴揍一顿了。

    可是……

    他仰头看了一眼隐蔽的监控镜头,叹气,走圈……

    然后听到了黑暗处隐约的一点儿暧昧动静。

    你妹啊!

    阿晖狠狠地抓了抓头,走过去敲门,半晌,传来方轶楷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滚!”这种时候,生气确实也是正常的,正常的啊。

    他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猛踢了墙壁一脚,转身出门,抱头蹲在地上。

    同伴立刻蹭了过来:“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换岗?我进去?”

    阿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埋进了臂弯里:“不用了,等着扣奖金吧。”没准会被开除了,算了,开除就开除,一大男人跟着对小情侣四处乱跑,做一只硕大的灯泡,也停没出息的。

    .

    卫生间里一片漆黑,孟存汝觉得脸颊滚烫,有些呆滞地凝视着应该是自己手的位置。

    手心的液体已经干涸了,那种触感却仍旧残留着。方轶楷的喘息声离得很近,松涛一样绵延,逐渐趋于平缓。

    他紧贴着她,衣衫凌乱,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孟存汝靠着门,脑子里混沌一片,直到方轶楷整理完衣服,拉着她走到洗手台前,才猛然有点回过神。

    阿晖还在外面,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方轶楷拧开了水龙头,抓起她的手放到水流下——与刚才何其相似——细心的将污物冲洗干净,又挤了洗手液,耐心地搓出细密的泡沫,一点点帮她将手洗净。

    然后是另一只手。

    孟存汝尴尬地缩了一下:“不用了,干净的。”

    他轻笑了一声,又轻又痒,孟存汝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烧得要燃起来。

    幸好没有开灯。

    方轶楷擦干净手,从后面抱紧了她——年轻人就是这样好,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精神:“我不拍戏了,你也别回嘉盛了。我们可以去我老家,开个小店铺。唔,就那种杂货铺,什么都卖,好不好?”

    孟存汝还沉浸在自己做出那样举动的震惊里,被他这样抱着,整个人都像被硬是掰贝壳的水蚌一样,有些可怜地缩着肩膀。

    方轶楷轻晃了她一下:“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吗?”

    孟存汝“啊”了一声,问:“什么?”

    方轶楷瞪她,瞪得眼睛都痛了才想起来她现在是看不到自己表情的,伸手要去开灯,被孟存汝一把拦住:“别开灯。”

    他回握住她的手:“那你先答应我。”

    “答应什么?”

    “别跟程远琮订婚了。”

    “……好。”

    “离开嘉盛。”

    有一瞬间,方轶楷觉得怀里的水蚌似乎重新长出了硬壳,握着他的手也松开了。沉默在黑暗里蔓延,方轶楷好不容易柔软起来的心也一点一点重新板结,僵硬起来。

    他自顾自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手下还有家做轻奢饰品的公司,我们可以一起做——你爸爸要干预的话,我们就提前转手掉。我能找到接手人,现在也靠着他帮忙打点的。再不然,我们去南方,去大马也行。”

    孟存汝半转过身,踮脚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不等他回应,转回身微微往前倾了倾身体。

    “啪嗒”,镜子前的装饰灯被打开了。

    两人都有点不能适应突然到来的光明,门外倒是乒乒乓乓起了一点儿骚动。方轶楷还惦记着刚才的问题,催促道:“你到底怎么想?”

    有了光亮,就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表情,镜子里的孟存汝垂着眼睛,清晰明白地吐露出了拒绝:“……不行,我不能这样,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叔叔不争气,我爸爸又没有别的孩子,他……”

    方轶楷打断她:“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爸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孟存汝愕然抬头,撞上镜子里方轶楷的眼神,失望、怨愤、狠戾……彷佛刚刚的情话都完全不存在一般。

    装饰灯不知疲倦地继续亮着,灯光自做成鸟笼形状的铁丝网内透出,白光里带着一点幽幽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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