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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烟雨茶楼虽是茶楼,但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茶水的精致,而是每日坐在茶楼中招揽生意的说书人。

    这位说书人约莫而立之年,蓄着三寸美髯,眉目精神,此时正将木尺一拍,满座肃然。他缓缓放下茶杯,哗的抖开折扇,右手伸指在空中一点,用洪亮的嗓门有声有色道:“话说这姜素衣,乃是青桑派首徒,年少成名,清傲貌美,十六岁与寒声派掌门切磋,胜,从此名扬天下。小生今日要说的,便是这位为刀剑堂刺客入了魔的藏雪仙子……”

    说书人说到精彩处,忍不住手舞足蹈,引得下方的听客时而拍案叫绝,时而黯然神伤。

    二楼,陆浅葱的心随着说书人的故事起起落落,姜素衣入魔那日的场景犹在眼前。白衣染血,青丝尽白,凄厉的长啸就像是一把把利刃般,将每个人的胸膛生生刺穿。

    江之鲤饶有兴致的放下手中的茶水,望着案几对面那个蒙着黑纱的黑衣女子道:“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故事,感觉如何?”

    一阵风穿堂而来,撩起黑衣女子轻薄的纱笠,露出她满头如雪的银丝,以及一双极其清冷美丽的眼眸。若但看身形和眼睛,这无疑是一个正值青春盛年的女子,但偏生又生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满头银丝,一时间很难有人分辨出她到底是位少白头的姑娘,还是位保养得当的女前辈。

    女子没有说话,她微微侧过头,清冷如雪的视线仿佛透过黑纱,望着楼下乌压压听书的人群,不知道是在看谁。

    江之鲤将早准备好的药瓶拿出来,推到黑衣女子面前。

    黑衣女子这才察觉到他存在似的,总算将脸转回来了,似乎在无声的问他:这是什么?

    “是解药,我们已经试过了。”陆浅葱替江之鲤解释道:“虽然你已完全入了魔,但服下总没有坏处,至少不会让你的情况更糟。”

    江之鲤点头:“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藏雪仙子,若落了个癫狂至死、爆体而亡的下场,那也太糟糕了。”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陆浅葱瞪了江之鲤一眼:“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

    这两人的郎情妾意,黑衣女子看在眼里,却并无所动,眼中连半点波澜也没有。她从宽大的黑袖袍中伸出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来,将药品握在手中,轻轻颌首道:“多谢。”

    “行了,药我已带到,其余的你自求多福。”说罢,江之鲤起身,拉着陆浅葱下了楼。

    楼下的说书人已说到刀剑堂刺客为姜素衣挡下那一掌,姜素衣万念俱灰,泣血入魔那一段,听客们入了神,纷纷抬袖抹泪,唏嘘不已……

    江之鲤旁若无人的牵着陆浅葱的手走在大街上,此时陆浅葱已显怀,肚子微微隆起,江之鲤笑吟吟看她,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问道:“午膳想吃什么?”

    “酸辣鱼。”

    “好。”

    “麻婆豆腐。”

    “好”

    陆浅葱一脸满足的笑意:“别光顾着我,你呢,有什么想吃的?”

    江之鲤似乎有些不满,又凑近了些,乌黑的眸子好像一汪深潭,让人情不自禁迷失自我。他俯下身,嘴唇轻轻擦过陆浅葱的耳廓,哑声笑道:“特别想吃……夫人你。”

    “……”陆浅葱双颊绯红,头顶冒烟,目光游移说不出话来。

    江之鲤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一派孩子稚气,陆浅葱一时忘了生气,只是茫然的想:江郎已经很久,不曾这么开怀的笑过了……

    而与此同时,一身黑衣的姜素衣亦是戴着纱笠下了楼。她轻飘飘的绕过人群,走到最边上的角落里,朝一个眼睛湿红的青年温声道:“走吧。”

    眉目刚毅的青年吸了吸鼻子,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将一把用布条包裹的青铜巨剑负在背上,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般跟在姜素衣身后,时不时抽泣一声。

    姜素衣脚步一顿,转身看他。

    青年还沉浸在故事的悲伤中,没想到她会突然停下脚步,一时差点撞到她身上,尴尬道:“抱歉,前辈,我、我没反应、过来……”

    他说话有些奇怪,好像是将一句话拆开,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似的。

    却原来,是个结巴。

    姜素衣浑不在意他的冒犯,双目只透过黑纱静静的凝望着他,忽然轻声问道:“你哭了?”

    “啊?”青年愣了愣,方不好意思道:“听、故事,难受,那个,刀剑堂,刺、刺客,可怜,姜素衣,也、也可怜。”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十分艰难,姜素衣却没有任何不耐,依旧静静的听着。青年犹自叹道:“刺、刺客的剑,是青铜、重剑,跟我的,好像呢。”

    “……”姜素衣没做声。

    青年擦了擦眼泪,无意间看到了她手中的药瓶,便好奇道:“前辈,你手、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黑纱随风飘动,一双美目若隐若现。姜素衣盯着手中的药瓶许久,终究合拢五指,催动内力,药瓶瞬间在她指间化为齑粉。

    “没什么。”她转身,一身黑衣萧瑟,轻声道:“走吧。”

    人活得久未必是一件好事,他们一个疯,一个傻,正好。

    转眼到了雨打梧桐的八月中,陆浅葱终于临产,在绵绵秋雨夜中诞下一个女婴,大概是孕期过于颠簸的缘故,女儿的身体十分不好,哭啼不止。

    同月,朝中局势动荡,官家仙逝驾崩,传位给胞弟庆王。

    庆王即位,开始暗中着手扫除异己,首当其冲的便是先帝最为器重的侄儿——赵徵。

    受到永宁郡主从金陵寄来的飞鸽传书时,陆浅葱正在忙办女儿的弥月酒。她喂了奶,将猫儿般虚弱的女儿交到江之鲤手中,这才坐在窗前,仔细的裁开了谢画眉的亲笔书信。

    陆浅葱展开信,只粗略的扫上一眼,便惊得站起身来。

    江之鲤正在安抚哭闹不已的女婴,见陆浅葱反应如此之大,不由讶然道:“郡主说什么了?”

    陆浅葱茫然的看着他,半响,平静道:“赵徵死了。”信上说是突发急病而死,但真实的原因,恐怕已成了宫中一段说不得的秘密了。

    她将信笺投入一旁的火盆,沉吟良久,说:“还好,未曾连累定西王府和赵瑛。”

    江之鲤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嘴里轻轻哼着曲儿,待女儿不再哭闹,他这才递给陆浅葱一个安抚的眼神:“谢家一向中立,又军功显赫,新皇动不了他。”

    陆浅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江之鲤怀中接过女儿,温声道:“该喂奶了,我来罢。”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又过了五年。

    彼时江湖上出了一个名叫陆珩的少年侠士,行侠仗义,为人谦恭,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这日,陆珩与一群少年侠士结伴行至真定府一带,正巧碰见了金兵围攻一队汉人散兵,少年们俱是血气方刚,不由分说便拔剑加入了混战,协助汉军将士反击金贼。

    有了这群江湖游侠的帮助,混战很快结束了,金兵落荒而逃。陆珩将佩剑爱惜的擦净,这才挥剑入鞘,对伙伴们道:“走吧。”

    孰料,他还未转身,便见汉人军士中传来一个年轻男子不确定的声音:“……小渊?”

    这声音很熟悉,又很陌生,像是从云端传来般飘渺不定。陆珩不知在梦中多少次期待这个声音的出现,可当它真实传来的那一刻,他却像生了锈的机器般驽钝,半响才回过神来。

    陆珩倏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他猛地转过头,随即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汉军的正中央簇拥着一个年轻的将军,将军虽然一身铁甲,但眉目温和,他抿唇一笑,唇畔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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