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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略略一犹豫,索性命人去取了还未上身的冬裳。
慕致远一听说是她的衣裳,心情欢畅得像一只可爱的云雀,丝毫不在意背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和汩汩而出的鲜血。
“说吧,你背上的鞭伤是怎么回事?”秋惊寒板着脸,拿出审讯部下的架势。
“我是偷偷翻墙出来的,你能不能先赏口饭吃?我很好养的,残羹剩饭也行。”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嘴里满口胡话,“等我吃饱了,无论怎样,都满足你。”
秋惊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不像作假,挥手命人摆了饭菜。慕致远也不客气,趴着身子,埋头苦吃,狼吞虎咽,可见真是饿惨了。
他一向极重仪态,举止优雅,即便在军中也不曾如此狼狈。秋惊寒心中堵得慌,起身往外走。
“你别嫌弃我,咳咳……”慕致远语气急促,呛得俊脸通红。
秋惊寒回身,弯腰给他倒了一杯水,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忽见院子里的寒梅开得极好,我想去摘几枝。”
慕致远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低声道:“若真要折花,何须你亲自动手?连借口都如此拙劣。”
“那又如何?”秋惊寒不在乎地反问道。
慕致远挥手命下人将碗碟撤走,使劲扯着秋惊寒让她在榻边坐下,脑袋趴在她膝头,温情脉脉地道:“我们好好说说话吧。昨夜从宫里出来,便不见了你的影子,我只好回府。回到府里,父王怒斥我丢了皇家颜面,动了家法。不巧得很,动手行刑的是王妃的人。后来被关入了祠堂,直到晌午才翻墙出来,幸而没有失信于你。”
秋惊寒默然,只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样,听起来的确有些凄惨。”他神情有些失落,忽而又笑了,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挑,像一只偷腥的猫,“可是,你知道麽,今日王府的祠堂走水了!”
“你倒是胆大妄为。”秋惊寒拍了拍他的脑袋,却也不忍心多加责怪。
“去年回京后,我便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那时候我在想,王妃必然不会应允我娶你。虽然也可以让圣上下旨赐婚,可是我又怕你进了王府受了委屈。你身子本就不好,朝廷的烦心事也不少,若再让你耗费心神去与宅子里的女人争斗,那可就真是害了你。在我眼中,你是霁月清风般的人物,岂能如此!所以,下江南的前,我便萌生出分府单过的念头。脱离王府,的确会变得势单力薄,但是胜在日子清净简单。那时还不知道你何时会回京,也不知你回京会是何等的荣耀。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忍不住想要和你在一起,即便是自己在心中想想也是开心不已。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常问自己,若你讨厌我该怎么办,若你心中有了别人又该怎么办。后来我又想,这颗心,你不要,便给你垫脚也好。”他伸手抱住她的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蹭了蹭脑袋。
秋惊寒拔走了他发髻上的玉簪,五指插入他青丝中轻轻按压:“现在呢,你又是如何想了?”
他眯着眼睛,舒服地蹭了蹭,呢喃道:“娶你。”
简洁明了,半点也不含糊,可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麽?
秋惊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他垂下眸子,左言他顾:“我已跟圣上递了折子,年前不必去上朝了。惊寒,我得在贵府寄居一段时日。淮北王府的人若寻来,尽管轰出去。”
秋惊寒微微一顿:“你想做什么?”
“娶你。”他守口如瓶,还是这两个字。
秋惊寒微怒,拂袖便欲起身。
他扯住她的袖角,正色道:“放心,我总是不会害你的。若我说服了舅舅,你便不许过问我的打算,如何?”
秋惊寒懒得去纠正他对崔太傅的称谓,迟疑地点了点头。
“城外的妙音寺是京城中踏雪寻梅的绝佳去处,过几日我们去看看如何?你离京多年,即便曾经去过,去看看是否有很大变化也是好的。倘若你年后挂帅出征,那又不知哪年哪月才得闲了。”他不断摇着她的衣袖,眼神里流露出渴望和讨好的意味。
秋惊寒意动,却故意淡淡地道:“舅舅若同意了,我便去。”
慕致远被反将一军,哑口无言。
一连三日秋惊寒未见到慕致远的身影,她知道这是崔太傅的刻意为之,索性静心休养。这可乐坏了向阳,他只要一得闲便往姊姊院中跑。崔太傅怕他扰了秋惊寒的清静,便与他约法三章:上午写文章交给太傅,若没通过考校,下午便不许去找秋惊寒。秋惊寒总算是正真清闲了下来,府中诸事均无需她费心,内有卢总管,外有张远,他们若拿不定主意,还有崔太傅。
淮山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孩子,搬入秋府后,去卢玄铁那儿领了一份扫地的差事。手脚利索,温文有礼,谁都愿意与他多说话。一来二去,大家都喜欢上了他。秋惊寒等知情人看在眼里,也不去戳穿他的身份。
除夕的前一日,秋惊寒用过早膳后,循例喝了一大碗汤药,卧在窗前拿着书简打盹。丫鬟请她去书房,说是太傅找她。秋惊寒迷迷糊糊地跟着去了大书房,伸手欲推门,丫鬟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秋惊寒了然,放轻脚步,转身从后门进了书房供主子小憩的软榻。果然炉火正旺,茶水瓜果,一应俱全。
屏风之外,二人正在谈话,一老一少,一坐一立,正是崔太傅与慕致远。
“太傅大人,晚辈今日是特意来向惊寒提亲的。”慕致远沉声道,微微弯着腰,以示恭敬与尊重。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今日一未见到令尊令堂,二未见到官媒,何谈提亲?”崔太傅岿然静坐,眉头都不曾撼动分毫。
“晚辈侥幸博得了几分功名,只能厚颜向陛下求旨赐婚。在此之前,晚辈希望能征得您的同意。”慕致远应道。
“倘若老夫不答应呢?”崔太傅反问道。
“晚辈愿意入赘。”
短短六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透着一股卑微,但也有藏不住的勇敢。
崔太傅久久未应答,秋惊寒不知舅舅是何种神情,但是她手中的清茶晃了晃,在杯壁荡漾出一圈圈涟漪,一如自己砰砰乱跳的心。他怎能情深至此,又怎能如此笃定?
“自古家贫子壮则出赘,淮北王府是高门大户,你也是朝廷二品大员,老夫断然没有折辱你的道理。”崔太傅慢慢地接上话,语气低沉,“虽然自古联姻是修通家之好,但是老夫今日便敞开窗说亮话,并将丑话说在前头。第一,长安的身份摆在那里,定北王一脉不能后继无人;第二,长安的战场在沙场和朝廷,不在后院;第三,崔氏子弟五服之外并非无才俊。这些,你可都明白?”
“这些晚辈都一一深思熟虑过,倘蒙太傅大人垂鉴,亲事玉成,将来晚辈和长安的长子姓氏可随他母亲,并继承定北王府。待了却东边战事,晚辈便辞去官职随长安回凉州定居。晚辈不敢说自己是人中龙凤,但胜在对长安一心一意”慕致远一一应答,不疾不徐。
“崔渊曾说,长安……长安那孩子,伤了身子,此生恐怕子息缘薄。”崔太傅垂目低声道。
“这些,子归都知晓。”慕致远只觉心疼一阵接一阵,眸中布满湿润,“无论怎样,子归这一辈子都只会守着她一人。小阳也没什么不好,大人您说对麽?”
崔敏与秋惊寒俱是心思聪慧之人,瞬间便明了此话中的深意:倘若将来没有孩子,那便过继,只要她,别的都可以不在乎。
“慕子归,你要牢牢记住今日说的每一个字!他日倘若你胆敢负了她,休怪崔氏子弟赶尽杀绝!”崔太傅起身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子归谨遵教诲,不敢有二心!”慕致远撩摆拜倒,低首从怀中取出一个红漆礼盒膝行至崔敏跟前,“子归谢大人成全!这是子归的心意,请大人笑纳!”
崔太傅接过盒子打开,目光微微一惊,伸手取走一张封面印有吉祥如意的祝词和“敬求金诺”谦词的红帖,将盒子还给他,温声道:“余物你自己交给长安,起来吧”。
秋惊寒看不到盒中物什,倒是微微感到好奇,究竟是何物能令舅舅动容。
慕子归见崔太傅拿走了他的庚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背上已是爬满了冷汗,咬得伤口一阵阵发疼。他双手接过盒子,俯身再拜,这才起身。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交换庚帖本该请媒人,但是王妃不同意,只能铤而走险,他等不及了,多等一天都是煎熬,只能用十足的心,在礼数上愈发恭谨。
“圣上选妃在即,你们……”崔太傅只吐出半句话。
“谢太傅提点,子归会在圣上选妃之后再上表求娶。”慕致远闻弦歌而知雅意。
崔太傅满意地颔首,背着双手向门外走去,淡淡地丢下一句:“长安在后面。”
“舅舅,子归想带她出去散散心。”慕致远喜出望外地道。
回应的他的是崔太傅的一声冷哼和渐行渐远的背影。
慕致远高兴地挑帘,一手抱着盒子,一手举着帘子,姿态闲雅,眉如墨画,目若秋波,嘴角荡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他不说话,似乎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雀跃,只是盒子往前推了推,眸光流转,以目示意秋惊寒打开。
秋惊寒勾了勾唇角,隐约现出几分清浅的微笑,拿过盒子打开,神情却是微微一怔,原来是慕致远的私印,也难怪舅舅会松口。
“我巡视江南时,私自办置了点产业,离淮安不远,估计你会喜欢。”他一面慢慢地说着,一面缓缓靠近秋惊寒,轻轻拥住,手指微微一勾,从她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白玉,“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不可反悔。”
秋惊寒无奈,只得收了。闲云野鹤般的日子的确还遥遥无期,但倘若手中握有一份温暖的念想,顿觉岁月莫不静好,眼前的人眉目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