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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同伴道。

    “这谁不知道?不就是刘邦的妇人么!”旁边另一个兵丁不屑地回道。

    --营中负责炊火煮饭的,一般都是专司其职的兵卒,往返汲水的十余个人里,只有这一个女子,自然显眼得很。

    “汉王刘邦的妇人,那不就是汉王后了?”

    “嘁!再是王后,现下也是楚军的阶下囚,还不得在这儿做粗活,伺候着咱们!”旁边有人鼻子里哼了声气,不屑道。

    闻言,周遭一阵笑谑,忽然,眼尖的一个扫到一角水碧衣裾正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向同伴们使眼角,大家伙齐齐规矩地低了声--

    这虞美人这可是项王捧在手心儿的珠子,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他们几个只怕吃不好兜着走。

    十七岁的清艳少女,一袭缥碧色楚锦曲裾,站在主帐之外,目光落向不远处那个被肩上横置的扁担压得直不身子,只得佝偻着脊背,颤颤魏魏地向前小步移动着的中年女子--

    看看上去十二分的瘦削,一挽长发散乱地披在背上,杂草似的枯黄无泽,因为不堪重负,所以脚下有些踉跄……

    听说她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可看着那张黯淡憔悴又沾了好些炭黑柴灰的脸,任谁看,也是四旬不止了……

    那是--刘季的妻子吕氏。

    清楚地看着这一幕时,虞姬的心绪纷乱如丝,许久都难以平静。

    涌上心间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若异地而处,项王会不会容她落到旁人手上?

    --不会!心底里斩截似的肯定。倒并非全因当年那个“非死不弃”的承诺。

    而是,这人性子太独,他的东西就是他一个人的,从来不容旁人碰了一星半点,简直类似于兽类的护食。

    这个人,就是这般的肆意与霸道呵。

    自公元前205年春天的这一场战事起,楚汉相争正式拉开了帷幕,这一年,刘邦五十一岁,项羽二十七岁。

    公元前205年(汉二年),项羽领兵讨伐刘邦,大败汉军于彭城,诸侯各国皆背弃刘邦,重新臣服于项羽。

    公元前204年(汉三年),刘邦屡败于项羽,于是阵平献计,离间项羽与范增。遂致亚父被疑,愤然大怒,告老而去,不久,病死于彭城。

    公元前203年(汉四年),项羽与刘邦相持不下,于是约定:项羽归还刘邦父母妻子,楚汉相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公元前202年(汉五年),汉王刘邦毁约,联合韩信与彭越,并力击楚,围困西楚霸王项羽于垓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史记·项羽本纪》

    夜渐渐深了,一勾纤纤弦月悬在天穹间,银亮的半弯,繁星散落了漫天,仿佛点缀在墨蓝绸缎上的一颗颗珠玑,分外光华璀璨。

    虞姬立在帐外,静静抬头仰视着这纤月繁星,耳边隐隐传来调子悠扬的楚歌……汉军那边,又在唱楚歌呵。

    这一招可真是奏效,她默然看了一眼主帐……项王两月前头一回听这楚歌时,神色几乎大变,而后,面上渐渐浮上了她从未见过的悲凉神色。

    这个人,从来意气用事,莫论如何都固执地认定了楚国那一方水土是他的根基,甚至打下了天下,自封西楚霸王,然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回自小长大的会稽郡。

    江东的楚国,是他最初的起点,也是最后的退路。

    可而今,却四面楚歌……楚地已是刘邦的天下了么?汉军之中怎会有这么多的楚人?

    这夜夜的楚歌,刺中的是西楚霸王的死穴。

    此刻,她孤身立于寂静夜色中,漫无边际地想开……楚国啊,自七年前随他离开会稽,四处征战,有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那可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呢,昔日,楚南公曾断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后来,实是应验了--从揭杆而起的陈王陈胜,到后来的霸王项羽、汉王刘邦,皆是楚人。

    这三人之中,陈王早死,而项羽与刘邦……几乎是两个极端。

    时人评说这两人时,总免不了道--刘邦折节下士,爱重贤材,所以得了张良、韩信、萧何等国士;

    而项羽为人倨傲,不知礼贤,所以身边只一个范增,还不知信重。

    其实,仔细想来,这一切都实在理所当然。

    刘邦早年混迹市井,从社会最底层的烂泥里一步步挣出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太过艰难,所以对身边任何一个可以增加实力的机会、任何一个可以给他助力的人,都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就因为把这些助力看得太重,所以才低得下头,屈得下膝,放得下身段,折节下士,做出一个卑微些的姿态。

    而项羽,自出生起,便冠着西楚项氏的姓氏,有了足以称傲的资本。年纪渐长,有叔父庇护照料,一路顺遂的长大,后来起兵反秦,率军征战,所向披靡,直到诸侯臣服,睥睨天下。于他这个年纪而言,真正少年得志,盖世英杰。

    也正因为这一路走得太过顺遂,这一切权势荣耀都来得容易,所以也就不那么吝惜--人们敢于任意挥霍的,从来都是自己富余的东西。所以,他肆意张扬,从来不肯为了那些不怎么在乎的东西,委屈了自己的脾气。

    --所以,走到如今四面楚歌的境地,其实也一点儿都不意外呵。

    如今,汉军围困垓下已经整整两月,营中粮草断绝,将士们已经开始杀马充饥,再这样下去,没有战死,也是困死在这里。摆在面前的--只有死路。

    她回身看向主帐,帐中一盏孤灯独明,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映出一道独坐案旁的影子--从正午到如今,他已坐了整整四个时辰。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阿虞,若孤战死于此,可愿相从?”

    --她刚刚进了营帐,便听得那默然静坐的人影,问出这么一句。

    虽是问句,却如此笃定,语声随意得不带一丝疑虑。

    虞姬闻言,脚步微微滞了一下,然后才走到案前,在他对面敛衽跽坐下来,直到此刻,她依然清姿艳质,容色照人,连行止礼仪也是如旧的幽姿雅态,分毫不乱。

    待坐定之后,双十年华的绝色美人,神色安然,静静与项羽对视,眉目间缓缓挑了丝笑意,一双似水明眸清波潋滟--“大王以为,妾颜色如何?”

    “艳质无俦,生平仅见。”项羽意外之下怔了一瞬,连神色都愣愣一滞,却仍是认真的应道。

    “呵……”她轻轻笑出了声,直直看着面前的男子,那语声清越,盈盈入耳“那,大王觉得,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舍得杀了虞姬?”

    倾城艳色的美人,微微弯唇而笑,似水清湛的一双明眸清波潋滟,顾盼生姿……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当真是绝色的尤物!

    “灌英?刘贾?彭越?……抑或刘季?”她揶揄似的笑看向他,清湛湛的眸光无端令人心底里生出一丝不安来“妾不过一介贱伎,浮花浪蕊之流。而今年华未晚,姿色犹在,寻着下一个金主何等便宜,难不成会去做殉死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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