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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随着血管蔓延而上,她顿时觉得仿佛喘不过来气,心脏重重地落下来,再也动弹不得。
她圆睁双目,死死地盯着虚空。
良久,一个人来到她病床边坐下。——病床下陷3.5厘米,估计此人体重68kg左右。万分熟悉的数字,万分熟悉的似乎还带了点迷幻感的麻醉剂的苦涩气味,和这个病房一样令她熟悉。
“到底年轻人,恢复得够快啊——小猫。”
长长的头发被从被子里轻轻地扯出来,帮她捋顺。
她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私自停药六天了吧?”
方迟无动于衷。清清楚楚写在化验单上的事实,何必多问。
“老老实实吃了一个多月的药,然后觉得我放松警惕了,就黑掉了我放在你家中的药物服用监控仪。你把我开的药丢进鱼缸里,那监控仪还傻乎乎地每天给我推送一条你已经服药的信息。
“小猫,不用辛苦你家那条银龙来试药——给你吃的药,已经是我选择的副作用最小的了,对人体不具备任何毒性。”
方迟眉眼一动,转向对面的人。她的整个人都生得纤细,眉是细细的,鼻子是细细的,嘴角也是细细的,白皙皮肤给人的感觉,也是异常纤细的。她的目光中,有一种神经质的敏感。
对面的人虽然穿着整齐的白大褂,却也有种风度翩翩的感觉。头发依然丰厚,夹杂着数根银丝,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谁也想不到他已经六十岁了。
他叫何心毅,她的主治医生,同时,也是她的继父。
“为什么要逼我吃那种药?”虽然刚被注射了镇定剂,她闪烁不定的目光中仍然充斥着躁动不安的危险因素。
“吃了之后,嗜睡,嗜睡,除了嗜睡还是嗜睡,我没有力气行动,没有力气说话,甚至都没有力气哭和笑!我觉得我不是人!”
“我不是神经病!不要给我吃镇定剂!”她忽然大吼起来,鼓膜嗡嗡作响,头颅中一阵晕眩。
“小猫……”
“不要叫我小猫——我叫方迟!方迟!”
她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叫,被何心毅强行拉下来,“深呼吸!”他命令道,“双手握紧,吐气放开!”
何心毅命令她如是重复再三,直到她彻底平静下来。他道:
“小猫,神经玫瑰在你耳后植入的那枚跟踪器,植得很深、很精密。我们猜测有几根电极和你的神经系统相连。你逃走的时候将跟踪器强行抠挖下来,已经对你的神经系统和大脑造成了一定损害。虽然院方已经对你进行了几次手术,但伤害是不可逆的,我们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
方迟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她从小就认识的、各种抗拒的继父,所说的话却很难让她不相信。
“不可逆?所以这药要吃一辈子?”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良久的沉默。
“是的。而且,情况还将继续恶化,药物只能延缓进程。”他眼底有很深的痛苦。
“对不起,小猫。”
哦。
何心毅已经是国内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脑科学和神经生物医学专家了。作为继女,她很清楚。
她忽然静了下来。
方迟侧过头望向窗外。这间病房的窗子是密封的。外面阳光极好,明亮耀眼,在病房内投下大片的光斑。一棵高大的白桦树探到窗前,似乎十分好奇地想要进来似的,几片硕大的绿叶紧压在窗玻璃上。那白桦树皮白得发亮。
空中似乎有什么白绒绒的东西在飞。是柳絮。方迟突然想起来,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
方迟露出一个苍白而干涩的笑容,一闪而逝。“谢谢你,道明叔。谢谢你照顾我妈。”
何心毅的长相酷似老一辈影星陈道明,她便一直这样叫他。
“你妈妈比你坚强。”
“我知道。”
她是遗腹子。爸爸是她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没了的。那时候还没有,她只能通过照片去看爸爸。印象中,妈妈从来没有哭过,一个人带着姐姐和她,道明叔追了妈妈挺多年,也是在她十二岁以后,妈妈才接受了道明叔的,但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道明叔之前的孩子的感受,两个人一直没有登记结婚。
“但你比她更顽强。”
“你用不着夸我。”
“我认真的,我相信小猫一定挺得过四个疗程的ptsd治疗。”
“……”
……
心理治疗室中,音乐声舒缓地响起。
之前的心理治疗一直是何心毅亲自来做,今天改成了和何心毅十分熟悉的宁大夫。何心毅不在,对她的监护却更加严厉。她病房的门被从外面紧锁,需要治疗时,四个医院保安将她一路护送到心理治疗室。
做音乐放松治疗的时候,治疗室的灯是关掉的。门口开关的紫光一闪一闪,墙根上“安全出口”发出浅浅的荧光。
古典音乐对方迟一丁点作用也没有。她现在的大脑皮层极其活跃。
该走了。
时钟最短的那根指针,已经划过了一点。
现在不走,就赶不上了。
她脑海中将医院的逃走路线再演练一边,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脱掉鞋子拎在手里,蹑手蹑脚地靠着墙边缓慢行走。
音乐仍然在播放。催眠的男声像树懒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
“想象你头顶有一束明亮的光,光是温暖的,照耀你的全身,你的全身,都感到无比的温暖……”
宁大夫仍然坐在对面没有动静,他习惯性地陪着患者一同闭上眼睛,进行冥想。
方迟吐出那口气,猛然拽开门,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翻下站满了人的手扶电梯。
从人来人往的急诊区穿过去。
小门。
大门。
医院门口总是不乏出租车的。
“师傅,去冷泉烈士陵园!快!”
这一天,是盛琰的葬礼。
也是她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