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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萧彦笑道:“这属于私人问题,回答要收费的。”
燕凛抿唇,直言道:“是还惦记着君儿吗?”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
萧彦抬头望了一眼,在一片昏暗之间,那白茫茫落下的东西,让他有些入了迷。
“小姜是个好姑娘,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让人惦念不忘。”
萧彦喝了一口热茶,解释道:“我不娶妻,是因为一旦娶妻,就要联结各方关系。受妻子关系牵绊,我在朝中再难以像刚如朝那般爽落,推行政务时,也不能再无所顾忌。若是如此,如何为百姓谋福祉。”
萧彦搡了搡自己的衣袖,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否则呢,他要怎么说?
说他惦记着小姜二十八年不曾放下?
说他记着小姜曾经对他展露的比阳光还温暖灿烂的笑颜?
不,小姜不需要知道这些,厉王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们夫妻二人现在过得很好,他在京都这二十八年,也教育好了小姜的孩子,让闻朝成了一个有谋之士,这就足够了。
那多余出来的感情,是没有必要叨扰他人的。
他只消将它藏在心底,悄悄地用它在今日这样的冷冬里,暖足自己的心。至于旁的,都是过眼云烟,不是也是。
萧彦说完,视线垂到了棋盘上。
他所执的黑棋,大龙已经被围住,显然气数已尽。
萧彦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丢,扫兴道:“终究是比不过你。”
当初他在储萱亭中输过燕凛一局,那时他认输。
但是年轻人总有一个执拗的劲在那里,他虽然忍住,却还是觉得自己还是有望重新赢过燕凛,所以总是在自己同自己博弈。
没想到过了二十八年,他还是赢不过燕凛。
兴许他就是不如燕凛的。
萧彦站起来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燕凛问道:“打算何时走。”
“今冬,大雪封路以前。我会早些向皇上辞官,然后回扬州,好好陪同父老乡亲过个年。”萧彦站在屋檐下,叹了一声,“许久,没见过家人了。”
燕凛说:“你离开的那一天,我和君儿去送你。”
萧彦迈入茫茫大雪中,摆手道:“不用,见着了,更走不了。”
萧彦离开京都的那一天,京都不再下雪。
渡头边的风呼呼的吹,冷的彻骨。萧彦这一次回去,走水路。
萧彦的行李很简单,除了啊乾背着的那一个包袱,就只有他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一把折扇了。
大冷的冬天,他拿着一把折扇,叫不少来往的人看了笑话。
但是萧彦并不在乎这些眼光。
临上船前,萧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呼声,那是个女子在唤他,叫的是“款爷”。
萧彦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姜使君身上裹着一件白狐裘,急匆匆地朝他跑了过来,和这京都还没化去的雪融为了一体。
她双手提着裙摆,因为腿脚不便,还险些滑了一跤,幸亏是跟她同来的燕凛扶住了她。
萧彦看着那个急匆匆赶来的人,忽然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坐在轮椅上,抬眸看自己的眼神。
小姜还是小姜,这么多年,她的眼睛一直都没变。
姜使君气喘吁吁地跑到萧彦跟前,呵着热气说道:“你要走,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如果不是燕凛打听到了你在这儿,我都不能来送你了。”
萧彦洒脱地说道:“人生聚散无常,我回扬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值得张扬,那一天厉王府的全鹅宴,就当是为我送行了。”
姜使君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彦说:“京中的宅子已经卖了,不回来了。”
姜使君一愣,她默了默,又说:“你到了扬州,记得给我们写封书信。来年开春了,我和燕凛好去扬州看你。”
萧彦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凛说道:“你家王爷这个老醋坛子,不会生气?”
燕凛双手负在身后,说道:“正常访友,不气。”
姜使君的视线一垂,就落到了萧彦手中的折扇上。
她疑惑道:“这么冷的天,你带把扇子干什么?扇炉子啊?”
萧彦看着手中的折扇笑了笑。
忽地,扇子就落到了姜使君的头上,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姜使君被敲的一愣,抬头望着他。
萧彦的眼角堆满了笑意,“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这时候站在萧彦的啊乾走了过来,对萧彦提醒道:“爷,快开船了。咱们再不上船,就来不及了。”
萧彦转身往船上走去,背对姜使君他们挥了挥手,“我走了。”
船只起锚,水船缓缓向远处移动。
姜使君在他身后叫到:“写信!记得写信!”
萧彦应道:“我会的!”
在船只离开姜使君他们的视线之前,萧彦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水船驶进了主河道,啊乾走到萧彦身边,说道:“爷,回舱里吧。”
萧彦低头抹了一把眼睛。
啊乾一愣,“爷,你哭了?”
萧彦道:“哭什么哭?年纪大了,经不起风吹而已。”
太平二十九年,二月,姜使君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扬州的信。
姜使君兴冲冲地拿着信到燕凛面前一起读,可是解开信封,却不是萧彦的笔记,写信之人,是啊乾。
尔后不久,京中便传出前丞相告老还乡后,在上元节游湖时不慎落水,染上伤寒不治而亡的消息。
皇上知晓此事后悲恸不已,罢朝三日。
旁人不晓得萧彦落水的细节,可啊乾却在信中说了。
上元节那一日,萧彦同诸人游湖。偏是其中一人醉酒,将萧彦撞了一下,以至他随身携带的一柄折扇落入水中。
萧彦当时不知发了什么疯,不顾众人的阻拦,当即跳下水中捞扇。
即便啊乾当时也跳下去救人了,萧彦还是因此染上了伤寒。
他在病榻上缠绵了十几日,最终还是没能扛过去,在一天夜里,手握着折扇,去了。
姜使君至始至终不知那把折扇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觉得可惜,可惜萧彦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没想到那时在渡头和萧彦一别,竟然就再也见不着了。
人生聚散无常,是当真无常。
后来萧家人遵从萧彦的遗愿,将折扇与他同葬。
但是萧家的入殓之人在将萧彦下葬前,却打开过那把折扇,想要看看你扇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竟然值得萧彦这么拼命。
扇子已经被湖水泡过,扇面画的东西,已经有些糊了,但是依然可以分辨出,扇上画的,是一个女子。
至于那女子是谁,至于萧彦画下这幅画时的心意,却随着萧彦一起葬下,永远无人得知了。
而他的墓铭上,也只刻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萧彦,字美成,卒于太平二十九年。
为相二十五载,生平孑然,无妻,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