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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数原则’,任何实际践行的民主政治都只是在这个主干上增加装饰物罢了。我们的所谓‘现代民主政治’,无非是添加了‘考虑少数异见者的权利,并给予其相应的补偿’这一装饰物;用课本上的话说,就是‘在多数原则的基础上增加变量,整合多元诉求,尽可能照顾到更多人的意见,从而提升决策本身的目的和意义。’实际上,你的观点可以表述为‘缺乏民主精神的民主政治没有使用价值’——想想吧,你相当于从人性角度质疑了民主政治的可行性。依靠某种‘精神’来运作的政治,即便是行之有效的,也注定不会是长远的。人非圣贤,崇高之所以崇高,先是因为大家觉得它‘高’嘛。人人都能达到的,注定不是崇高。真正的‘民主精神’有可能普及全体人民吗?这个,我只想说:人家科班出身的、正儿八经的科学家也不是个个都有科学精神呢。”
女生B(观察着女生a的脸):“嗯。不管添加了什么变量,‘多数原则’都是一切实际可行的民主政治的基础。在多数原则的支配下,人的行为会趋于非理性,投票结果往往会被随机统治。假设米-戈或甲虫族之类的怪物兵临城下,我们没输战局但输了气势,结果大多数人被恐惧压倒、打出了gg,则握有翻盘机会的、想坚持抗战的少数人几乎无计可施。”
教师:“增加‘整合多元诉求’、‘尽可能照顾到少数派的意见’这一变量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按照理想的民主模型,人民的所有诉求——包括最高明、最靠谱、最深思熟虑、最目光长远的,也包括最愚蠢、最整蛊、最脑瓜一热、最鼠目寸光的——都同样需要被考虑,虽然可能权重不同。这往往会淹没真知灼见。尤为致命的是:在现实的政治决策中,民主系统可以容忍异见,所有人都有机会表达自己的诉求,也可以照顾异见者的权利并补偿之,但仅此而已。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异见依然不会被采纳,有可能是最优解的异见依然会被无视,而且只有不侵犯多数派利益的异见才会得到容忍和补偿,在这种情况下,民主决策和独裁决策导向的结果并无不同。另一方面,多元诉求的整合真能制度化吗?制度化的诉求只能是有限的,多元诉求没有同一的价值,这与政治价值的要求相悖……谁还要蛋糕?”
三女生一齐举手。
女教师撇撇嘴,显然是很想自己把盘子里剩下的蛋糕吃光。女生c灵巧地探来叉子,叉走一块南瓜饼咬入齿间,一脸幸福地嚼啊嚼:“……唔~~~好好吃。要是让我在展航天技术和多做糕点之间选择,我肯定把票投给多做糕点。”
女生a(叹气摇头):“吃货毁灭世界!”
女生B(大吃特吃):“哪轮得到吃货。全世界有过三分之一的人笃信蟹神,原教旨主义者占了其中一半还多。要是就政教合一问题举行全民公投,是不是我们就该听他们的,建立一个严格的蟹神教法社会?”
女生c(大吃特吃):“三分之一又不算多数。”
女生B(大吃特吃):“信教的人团结啊。如果真有这种投票,教徒们参与投票的积极性、组织性远高于一盘散沙的世俗民众。”
女生a(顾不上吃):“甭提了吧。全民公投是最坏的民主形式,没有之一。”
教师:“不管我们走的是独裁道路还是民主道路,‘体制能否拯救文明’都是社会的终极难题。全民公投通常有个严重的隐性后果,即对民众的离间。我们如果真的采取公投或其他什么民主程序来决定未来的社会形态,少数异见者能得到什么好下场?投票嘛,本质上是将个体意志上升为集体意志的行为:我投票虽然是基于自己的判断,但我还是希望群体中的大多数个体和我持同一看法。制约公投结果的因素太多,而且人心隔肚皮,参加投票的每个人如何敢确信自己是多数,而不是少数异见者?你如何敢确信自己在投票过后不是被孤立、被另眼看待的一类人?哪怕我们的民主程序再完美、对异见者的保护再充分,异见者和多数人之间能不产生隔阂与鸿沟吗?民主精神要求大家愿赌服输,可是一旦涉及切身利益,你们觉得有几个人会甘愿承受失败的下场?”
女生B:“人心的私斗才是最可怕的。”
教师:“是了嘛。政治家们都是明白人,所以不管民间的呼声有多高,他们都不会组织一场‘cRaB世界要不要实行政教合一’这样的全民公投。这对被标榜成至高至善的民主而言可谓讽刺。
“换个角度。思想实验:假设有个能力独裁者,他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可以同时看穿全体人民的思想、知悉他们的诉求,而且他确实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了人民的诉求,他在‘充分倾听和满足人民诉求’这一民主原则上做到了极致,你觉得他是独裁的还是民主的?如果他真能做到这一切,独裁抑或民主还有那么重要吗?我们参与民主政治生活,归根到底是为了提出诉求并寻求满足。许多鼓吹或支持民主的人只是想当然地认为民主能更好地满足他们的诉求,但实际上倾听和满足诉求才是核心,采取什么体制并不重要。”
女生c(吃完擦嘴):“不对吧。哪怕真的存在这种能力‘民主领导者’,我也可以说他仍是个奴役者,而人民都是心甘情愿给他做奴隶的。”
教师:“这么说也没错。万事万物都是‘人’以自己为标准主观评判的。永远都是人决定政治,不是政治决定人。”
女生a(不赞同):“这不是极权主义和人哲学吗?您这种对‘人’自身的迷信可比小蓓(即女生B)说的严重多了。您假设的能力者不可能存在。这个思想实验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教师(笑眯眯地):“谁说不可能存在?甲虫族就是。”
女生a:“……”
女生c:“您是体制拥护者(patriot)?”
教师(笑笑):“我是实用主义者和强迫症患者。我对cRaB世界当下的体制非常不满,但我已知的所有体制范例都千疮百孔,不管走哪条路都无法令我满意,连比烂都比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顺其自然、维持现状算了,让这个世界自己做出选择,让时间带给我们答案。”
小蓓:“所有的体制都不够好?连有所改观也做不到吗?”
教师(叹气):“你们既然要攻读政治学、矢志为cRaB的未来闯开一条新路,先就要从思想上破除对一切政治价值、制度、观念或其他什么东西的崇拜。尽量不要带着预设观点学习政治——我知道这不可能,所以说‘尽量’。毕竟,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人就是政治,有人就有政治;我们每个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每个人都是无形的、无自觉的‘党员’,靠彼此的屁股远近决定他人和自己是不是同一个‘党’;而与此相对,‘客观’却是无法定义的。政治的实质是博弈嘛,只要你是个‘社会人’,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是不是自愿的,你都无可逃避地身处博弈当中。我们与他人交流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博弈;‘我与政治无关’本身就是一种政治态度,‘不持政治立场’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立场,‘没有政治诉求’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诉求——你敢说‘我不想和政治有关系,我只想平静地生活’不是一种诉求?”
女生c:“如果我能做到无欲无求呢?无旨趣便无主观意愿,就能保持与政治‘无关’。”
教师:“问题是,你能吗?”
女生netbsp; 教师(见她们都不动叉子了,继续自己吃):“只要是‘人’,都会有某种诉求;就算不是世俗的诉求,也会是信仰、理想、执着……这类心灵诉求。我们先是生物,然后才是‘人’。生物性决定社会性,社会性是建立在生物性这一基础之上的,只是生物性的组成部分和延伸……”
小蓓:“这个问题有争议。关于生物性是否决定社会性。”
教师:“至少我们目前的心理学、人类学、动物行为学研究大都支持我的说法。起码‘政治’这件事上如此。ok,讨论个问题:民主是值得引以为傲的精神追求吗?”
女生a:“我认为是。”
小蓓:“我认为不是。”
女生netbsp; 教师:“我个人认为不是。就像前边说的,我不赞同把民主抬高成为一种道德追求,或者‘终极正义’。动物行为学告诉我们,民主只是社会性动物的‘兽性’之一。根据人新世的文献,大象、海豚和黑猩猩都有复杂的政治行为,连智能水平较低的狼也有——比如说,如果头狼太‘独裁’,其手下就会寻找机会、群起推翻之。这就是最原始的民主。好的政治能让社会性动物的群体保持活力,坏的政治则会让群体走向衰败。纵观社会生物学案例,从社会性昆虫到社会性哺乳动物,在其政治生活中,不同水平、不同表现形式的民主都是存在的,跟摄食、饮水、交配繁育没有本质区别。民主一点儿也不高大上,它只是社会性动物的本能,尽管大多数人没有这份自觉。
“再举个人类的例子:人新世21世纪初,科学家对51o4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活动进行了分析研究,时间跨度1oo年,涉及来自5o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约3.o6万名登山者。在综合考虑了天气、环境、成员文化背景、技术条件等多方面因素后,他们现:一个领导集权、等级分工明确的登山团队,其组织性、协调性更好,冲突也更少。在攀登珠峰这种高压任务面前,有领导集权和等级分工的团队更有可能实现既定目标。当然,集权的副作用是不利于团队成员表个人见解,珠峰攀登史上由于这种原因造成灾难性后果的例子不在少数。所以理想的登山团队应该是什么样?既要有强力的集权领导者,也要消除团队成员表达合理观点的障碍,让成员有分担职责的使命感。”
三女生:“……啊?”
教师:“注意到了吗?‘考虑异见者的权利,并给予其相应的补偿’这一现代民主原则,在集权或曰‘独裁’状态下也一样适用。缺乏这一原则的政治,无论独裁还是民主都是糟糕的政治,而且民主在解决实际问题方面还不如独裁有效。承认现实吧:人的能力是有差异的,最出色的人与最糟糕的人相差不止一个爱因斯坦;在很多领域里,往往一个人的贡献会比一群人还要大。探险或登山就是这类领域,一个经验丰富、坚强果断、冷静理智的领导比一群经验不足、优柔寡断、性格冲动的队员有用得多。在攀登珠峰那样的极端情况下,考虑异见的独裁才是最优解,其次是独裁,民主反而成了最差选项。那些登山家、探险家在组织队伍的时候有这个自觉吗?他们知道自己其实是在从事政治生活吗?登山队几乎就是简化的政治模型,登山者们在无意中给了政治学一个有趣的案例。”
女生c:“您的意思是,我们作为社会性动物,其实可以根据环境压力,本能地觉察出当下需要何种体制,是独裁还是民主;独裁和民主各有各的适应领域。如果换做克托尼亚战争那种外部压力极为紧迫的环境,大家都会本能地选择独裁,推举一个有能力、有魄力、有魅力的精英上台领导我们。”
教师:“当然,这种本能具有可怕的滞后性,经常是当我们察觉到风向必须改变的时候,‘人民独裁’、‘寡夫窃国’之类的恶劣后果已经造成。因此我们有必要作出改进,用有意识的政治行为来调控本能的政治行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研究政治学、要建立体制、要完善法律、要贯彻原则。‘人’的生物属性决定了文明必然要遵从一些天然规则,‘人’的任何概念、系统都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来,我们的一切创造物都有自然渊源,政治是如此,民主与独裁也是如此。
“从本源上说,政治是社会性动物调节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关系的一系列复杂行为的总和。**可以实现同一价值、保持群体的上升力;民主可以缓和成员之间的矛盾、实现群体的内部和谐;无论多么完美的民主,深处一定有独裁的强大力量在纵横驰骋;无论多么纯粹的独裁,背后一定有民主的博弈系统在挥作用;民主与独裁,二者是相互补充、相互促进、相互转化的关系,现代民主政治就是在**和民主之间寻找平衡点,是在刀尖上跳舞,倒向哪边都得倾覆。可是我们的宣传、舆论、文化……都习惯于给政治概念贴标签,还是非此即彼的二元化标签,于是民主成了天使、独裁成了恶魔,殊不知独裁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就像维生素,吃多了要中毒,但不吃也活不下去。又好比大家都喜爱狮子、讨厌鬣狗,因为狮子象征着力量、权威、慷慨、光明,而鬣狗象征着卑劣、低贱、猥琐、阴暗;至于狮子和鬣狗在热带草原生态系统中各起什么作用,大家才懒得关心呢。”